张磊抱着怀里那个不知死活的女人,跪在那片由他亲手建立、却又被别人轻易摧毁的、名为“家”的废墟之上,发出了野兽般绝望的哀嚎。
希望的火焰,在燃起后不到二十四小时,就被一场来自故乡的、更冰冷的、也更绝望的暴雪,彻底浇灭。
这一次,连灰烬,都没有剩下。
他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
直到怀里那具冰冷的身体,发出一声微弱的、如同梦呓般的呻吟,才将他那早已溃散的灵魂,重新拉回到了这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里。
“姐……姐?”
他低下头,看到王芳芳那长长的睫毛,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那双总是充满了智慧和坚毅的眼睛,此刻,却像两口蒙上了厚厚灰尘的古井,黯淡,空洞,没有一丝一毫的光。
“我们……完了?”她看着满地的狼藉,和那扇洞开的、再也关不上的破门,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没完!”
张磊咬着牙,用尽了全身最后一点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冰冷的水泥地上抱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将她重新放回到了那张被掀得乱七八糟的、硬邦邦的木板床上。
“你躺着,别动。”
他替她盖上那床同样冰冷的、散发着霉味的薄被子,然后,转过身,开始像一头沉默的困兽,在这片废墟里,默默地收拾着残局。
他将那些被扔了一地的、廉价的衣服,一件一件地,重新叠好。 他将那口被打翻的、缺了口的瓦罐,扶了起来,将那只早已冰冷的、沾满了污秽的老母鸡,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他将那些散落的、摔碎的碗筷碎片,一点一点地,扫进了角落。
他做得那么认真,那么专注,仿佛他收拾的,不是一个破败的房间,而是自己那颗,早已支离破碎的心。
王芳芳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他那个沉默的、却又带着一种倔强得让人心碎的背影,眼角,缓缓地,滑下了一行清泪。
她知道,他们完了。 彻彻底底地,完了。
李佳这一招,太狠了,也太绝了。 她不仅斩断了他们所有的生路,更是用这种最残忍的方式,将他们最后一点尊严,都狠狠地踩在了脚下,碾得粉碎。
“弟……”她开口了,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绝望,“我们……我们斗不过她的。我们认输吧。”
张磊收拾东西的手,猛地一僵。
他缓缓地,转过身,看着床上那个,他这辈子,第一次从她眼中看到“放弃”两个字的女人。
“认输?”他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姐,你忘了?我们早就一无所有了。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拿什么去认输?”
“可是我们的钱……我们的电脑……我们的证据……”
“没了就没了。”张磊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只要人还在,就都还能再挣回来。”
他说得云淡风- 轻,但那双死死攥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的拳头,却暴露了他内心那早已翻江倒海的、巨大的不甘和愤怒。
就在这时,他那只摔得四分五裂的山寨手机的残骸,忽然,发出了一阵微弱的、如同临终呻吟般的震动。
是短信。
张磊走过去,捡起那半边还能亮起的屏幕。
上面,是银行发来的两条系统通知。
“【xx银行】尊敬的张磊先生,您尾号xxxx的个人储蓄账户,已于xx时xx分,被司法冻结。” “【xx银行】尊敬的法人代表,贵公司尾号xxxx的对公账户,已于xx时xx分,被司法冻结。”
那两行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文字,像两把最后的、最致命的匕首,狠狠地捅进了他那颗本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绝望,像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想起了,当初在县城,被马腾逼到走投无路时的场景。 那时的他,虽然绝望,但心里,还有一股不服输的火。
可现在,他连那团火,都快要被浇灭了。
李佳,远比马腾,要可怕一百倍,一千倍! 马腾的恶,是摆在明面上的、流氓式的恶。 而李佳的恶,是隐藏在微笑和规则之下的、毒蛇般的恶!她能用一种你根本无法反抗的、合法的、甚至可以说是“正义”的方式,将你置于死地!
在这座巨大的、由权力和规则构筑起来的城市里,他张磊,就是一只可以被随意碾死的、最卑微的蚂蚁。
“呵呵……”
他忽然,笑了。 笑得那么的凄凉,和悲壮。
他缓缓地,从自己那件唯一的、还算体面的西装内侧口袋里,掏出了那个,他一直贴身放着的钱包。
他打开钱包。 里面,没有一分钱。 只有一张,早已泛黄的、穿着白裙子的姑娘的照片。 和一张,还带着雪莲般清冷香气的、小小的白色名片。
林雪。
这个名字,像一道最微弱的、来自遥远天际的星光,毫无征兆地,照进了他那片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绝望深渊。
一个疯狂的、连他自己都觉得是在痴人说梦的念头,从他的心底,冒了出来。
找她? 找她求救?
凭什么? 就凭他们那一场,充满了火药味的、针锋相对的辩论? 就凭她最后,出于礼貌和风度,递给他的那张名片?
她是谁?她是“宏业集团”的副总裁,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他又是谁?他是一个被前合伙人追杀的、身无分文的、连账户都被冻结了的丧家之犬!
她凭什么要帮他? 她又有什么理由,为了他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去得罪一个,在省城,同样能找到“天”的李佳?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海里存在了不到一秒钟,就被他自己,狠狠地掐灭了。
太可笑了。 也太……自不量力了。
然而,当他将目光,重新投向那张躺在病床上,气若游丝,连下一顿饭的钱都不知道在哪里的王芳芳时;当他想起,李佳在电话那头,那得意的、如同魔鬼般的轻笑时……
他那颗本已死去的心,又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
他还有什么,可以再输的吗?
没有了。
尊严?早在两个多月前,就已经被他亲手踩进了泥里。 未来?他连明天,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既然已经一无所有了,那为什么,不再赌最后一把? 赌一把,那万分之一的、不,是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他死死地攥着那张小小的、却又重若千斤的名片,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冲出那间破败的出租屋,冲下那段漆黑的楼梯,像一个疯子一样,冲到了村口那家唯一的小卖部门口。
“老板!借个电话!用一下!”
他将那张名片,拍在了柜台上,然后,用那双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的手,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了那个,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拨通的号码。
电话“嘟”了很久,才被接通。
“您好,这里是‘宏业集团’总裁办,请问您找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声音甜美,却又带着一丝职业化疏离的女声。
是秘书。
张磊的心,凉了半截。
“我……我找林雪,林总。”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但是……”
“不好意思,先生,没有预约的话,林总是不会接见任何人的。如果您有合作意向,可以先将您的方案,发送到我们公司的公共邮箱。”
“不是!”张磊急了,他几乎是在咆哮,“你告诉她!我叫张磊!‘磊芳’的张磊!就是在上次峰会上,跟她辩论过的那个张磊!我有天大的急事,必须马上见到她!求你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那长达十几秒的、死一般的沉默,对张磊来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那颗,因为紧张而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跳声。
“……好的,张先生。请您稍等,不要挂断。”
又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等待。
终于,电话那头,再次传来了声音。
但这一次,不再是那个甜美的女秘书的声音。
而是一个,他这辈子,都化成灰也忘不了的、清冷的、如同雪山之巅的泉水般的声音。
“张先生?”
是林雪。
张磊感觉自己的鼻子,猛地一酸,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
“林……林总。”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对不起,冒昧打扰您。我……”
“我知道。”林雪打断了他,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说吧,什么事。”
“我……我遇到了一点麻烦。”张磊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很大的麻烦。是关于……关于我之前跟您提过的,那个‘江湖规矩’。”
“我被那个‘江湖’,追杀了。”
他说完,便死死地咬住了嘴唇,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对方当成疯子,直接挂断电话的准备。
然而,电话那头,却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就在张磊的心,一点一点地,沉入无底深渊的时候,林雪那清冷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你在哪儿?”
张磊报出了石牌村的地址。
“半个小时后,到村口的‘石牌饭店’等我。”
说完,不给张磊任何再多说一个字的机会,她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只留下张磊一个人,握着那早已变成了忙音的话筒,呆呆地,僵在原地。
许久,许久。
他才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用那只剧烈颤抖的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火辣辣的疼痛,让他终于确信,这一切,不是幻觉!
她,答应了。 她真的,愿意见他!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像火山一样,从他的心底,喷薄而出!
他冲回那间破败的出租屋,冲到王芳芳的床前,一把抓住她那冰冷的手,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剧烈的颤抖和哭腔!
“姐!!”
“我们……我们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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