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一年的暑气,像一块浸了热油的毡布,闷沉沉压在甘肃的塬上。金城(兰州)督军署(在东较场旁边新建的一片临时仓库)的槐树底下,常恒正给常老爹递过一碗凉透的茯茶,碗沿上凝着的水珠滚落在青石板上,洇出个小小的湿痕,转眼就被日头晒得没了影。
北平那边的电报又来了。”常恒扯了扯领口,露出点被汗浸湿的里衣,“还是催着述职,顺带提了句曹仲珊(曹锟)最近在城里走动得勤,国会那边怕是要热闹。”
常敬之端着茶碗没动,眼尾的皱纹里积着经年的风霜,慢悠悠道:“去年这时候,咱递的折子是给徐菊人(徐世昌)的,今年就得换个主儿。
世道就是这样,谁掌着枪杆子,谁就配当‘大总统’。”他呷了口茶,茶味混着土腥味,“吴佩孚在那边喊‘废督裁兵’,又是‘法统重光’,听着一套一套的,说到底不就是想把地方的兵权、财权都拢到中央去?改督军为省长,军队归中央——真要是依了他,咱常家在甘肃这点根基,怕不是要被连根拔了。”
常恒笑了笑,从怀里摸出张银票的存根,是前几日打发人往北平送的礼,数额不算顶大,但在甘肃这穷地方,已是咬牙挤出来的体面。
“爹放心,咱懂规矩。吴秀才爱听‘统一’,咱就跟着喊;曹督军爱大洋,咱就按时送到。他说废督,咱就点头说‘理应如此’;他说开国会,咱就拍电报说‘盼法统早复’。至于实际的?”他指了指署外的方向,“赋税除了那点象征性的‘供奉’,剩下的全截在省内;军队番号人员还是咱常家的,换个‘暂编’的名头糊弄过去。北平那边眼亮,可甘肃穷啊,穷得连蚊子都不爱来,他们犯不着为这点事跟咱置气。”
正说着,院外传来马蹄声,是副官小跑着进来,手里捧着个信封:“督军,民政厅那边递来的,说是北平发的嘉奖令。”
常敬之拆开一看,无非是些“治军有方,民政有序”的场面话,特意提了句“甘肃军政分治,实乃地方表率”。
他随手递给常恒,自己往槐树下的竹椅上一靠,晒得眯起眼:“你看,咱把民政扔给林锡光他们,自己攥着军权,倒合了吴佩孚的‘规矩’,还落了个表扬。这狗皮倒灶的事,咱不掺和,守好甘肃这摊子才是正经。”
常恒把嘉奖令往桌上一放,也没当回事:“虚名头罢了。只要咱手里有枪,仓里有粮,甘肃这地儿就还是咱常家的。别管北平是谁当家,咱自个儿把日子过好才要紧。”
话是这么说,可甘肃的“日子”实在难捱。连年大旱,地里收不上粮,军队的吃穿用度全靠常恒签到,常三叔经商所得。
常敬之想起库房里堆着的军服,是这几年常三叔四处奔走外加常恒签到攒下的,可架不住日常磨损,更别说真要遇上战事。
“你三叔那边该回来了吧?”常敬之岔开话,“他走了快仨月,商路那边应该处理的差不多了”
话没说完,院外就传来一阵喧闹,比马蹄声更杂,还混着骆驼的嘶鸣。常敬之眼睛一亮,起身就往外走:“是商队!你三叔回来了!”
出了督军署,就见城外的土路上扬起大片黄尘,一队骆驼和骡马正慢慢往城里挪,打头的那人穿着件灰布短褂,晒得黝黑,看见常恒,老远就咧开嘴喊:“二哥、大侄子!我回来了!”
是常三叔。他从骆驼背上跳下来,脚刚沾地就往常敬之跟前凑,手里还攥着根马鞭,上面沾着一路的泥:“这趟顺!咱常家的旗子一插,沿途那些小股的土匪、关卡,哪个敢拦?省时省力”
常敬之拉着他往署里走,问:“货都带回来了?”
“都带回来了!”常三叔拍着胸脯,嗓门亮得很,“几十万张羊皮,还有两千吨肉干,全部都在后面了,一点没动,没往市面上放——知道这是给弟兄们留的。”
他顿了顿,又道,“对了,军队里那些骑兵的老马、病马,我在路上就听说了,回来正好,把它们裁了,换下来的马给省政府当办公用马,也算物尽其用,省得占着草料。”
进了署里,常三叔喝了碗茶,缓过劲来,才想起什么似的,往门外喊:“满囤!王掌柜!进来见见咱督军!”
门外应声进来两个人。一个看着三十来岁,穿着件半旧的蓝布长衫,眼神里透着股机灵,见了常敬之也不怯生,拱手道:“梁满囤,见过常督军。”另一个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穿着绸缎马褂,看着是个生意人,也跟着拱手:“太原亨升久掌柜王茂才,见过督军。”
常敬之看向常三叔,眼里带着疑问。
常三叔笑道:“这事儿巧了。咱不是缺军服嘛?几十万张羊皮堆在甘肃也没用,咱没大型的皮革加工厂,总不能让弟兄们披着生羊皮打仗。我就想着,转道去山西,找地方把这些羊皮加工成大衣——山西那边有这手艺。”
他指着梁满囤:“这小子,我早几年见过,在张家口倒腾过皮毛,胆子大,敢闯,眼里有活。这次我往山西去,正好遇上他也往那边走,说想找个稳当的营生,我就把他捎上了。”
又指了指王茂才,“军队的军靴也缺得厉害,以前那些鞋底子薄,走在戈壁滩上两天就磨破了。跟我合作的晋商朋友说,太原亨升久的军靴做得好,底子是双层皮,还纳了麻线,耐穿。我回程时顺道去考察了考察,果然不错,就把王掌柜也请来了,让他给咱看看,能不能给弟兄们做批军靴。”
梁满囤听着,往前凑了半步,声音不大但清楚:“常督军,常三爷。我知道甘肃缺皮毛加工的人手,我在张家口时带过学徒,懂些鞣制、缝制的手艺。
要是常家信得过,我能在金城搭个厂子,把这些羊皮做成大衣,保证厚实耐穿,冬天穿在身上,比棉袄暖和。”
他眼神里那股“野心”藏不住,亮得很,像盯着猎物的狼崽。常三叔在一旁点头:“这小子就是这点好,敢揽活,也敢干事。”
王茂才也跟着说:“督军,亨升久做军靴有三十多年了,给晋绥军也做过。要是常家需要,咱可以先做几双样品送来,样式、用料都按督军的意思改。要是合用,咱就在金城设个分号,专门给军队供货,省得从太原运过来耽误事。”
常敬之没立刻接话,手指在桌沿上轻轻敲着。他想起库房里那些磨破的军服,想起士兵们冬天冻得发青的手脚,心里慢慢有了数。
“梁满囤,”他看向那个年轻人,“你要搭厂子,要人要场地,跟我说,我让人给你找。但有一条——活要干好,料子不能掺假。要是让我发现偷工减料……”
梁满囤立刻道:“督军放心!我梁满囤要是敢糊弄,任凭督军处置!”
“王掌柜,”常敬之又转向王茂才,“样品(1914年式德军系带靴)我给你,你就照着样式做军靴要结实,耐磨,鞋底得厚,能经得住戈壁滩的石头子。价钱方面,咱敞开了谈,但也别想着漫天要价——咱甘肃穷,可也不会亏了实在做生意的人。”
王茂才连忙应道:“督军放心,一定实惠!咱亨升久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长久!”
常三叔在一旁看得乐了,拍着大腿道:“我就说这趟没白跑!你看,人也带来了,事也能办成了。等羊皮做成大衣,军靴也换上,咱弟兄们冬天也能少受点罪!”
常敬之看着院外,商队的骆驼正卧在树荫下歇脚,赶车的伙计们正往仓库里搬东西,尘土飞扬里,倒透着股生生的气。
北平那边的“废督裁兵”还在喊,曹锟的“大总统”还没坐稳,这些都离甘肃远得很。
他只知道,截下的赋税能给弟兄们发饷,三弟带回来的羊皮和肉干能让大家过冬,梁满囤和王茂才能把军服军靴的事办妥——这些实实在在的事,比北平的电报和嘉奖令有用得多。
天下的事看着难,可真要是一件一件往下做,也就没那么多险阻了。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重生民国之我在西北当军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