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洞内,水声轰鸣,反而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安全感。林鹿在秀姑的照料下,伤势恢复的速度超出了预期。山野草药的奇效和他自身顽强的生命力,让他已经能够勉强独立行走,只是动作依旧迟缓,左臂不敢用力。
他不再满足于枯坐,开始用秀姑找来的木炭,在相对平整的石壁上勾画。先是谷城周边的地形,然后是西戎黑狼部大概的活动范围,最后,是灵州方向,以及记忆中朔方军各处的屯驻点。
线条粗糙,却凝聚着他四年边军生涯的血泪认知。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代表灵州的那个炭点上,冰冷而锐利。
“林大哥,你在画啥?”秀姑好奇地问,递过来一个烤熟的芋根。
“画仇人的位置。”林鹿的声音平静,却让秀姑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她看着石壁上那简陋却透着杀意的地图,似懂非懂,却更加认定眼前这个人非同一般。
“秀姑,你上次说老鸦坳的雷爷,以前是边军?可知他为何离营?”林鹿忽然问道。
秀姑想了想:“听爹提过一嘴,好像是得罪了上头的官老爷,被克扣饷银,还差点被安个罪名砍头,就带着一帮弟兄反了出来,进了山。”
林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朔方军中层苦魏久矣,尤其是那些真正打过仗的老兵油子,对魏垣的昏聩和公子们的胡作非为早已不满。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但他没有表露,只是默默记下。现在的他,还没有资格去联络任何人。
黑风岭,周沁孤身走向那片火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全是冷汗,但步伐却异常稳定。
“站住!什么人?”商队护卫极其警觉,立刻发现了她,几把强弓瞬间对准了她。这些护卫眼神锐利,动作矫健,绝非普通商队护院。
周沁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落难之人,同伴重伤,恳请诸位行个方便,换些伤药和吃食,愿以重金相酬。”她刻意略去了自己的身份和来历。
火堆旁,一个看似头领的中年男子站起身。他穿着普通的商人锦袍,面容儒雅,眼神却深邃难测,打量着她。周沁虽然衣衫褴褛,满脸污垢,但那份沉静的气度和隐约的官话口音,却与她的外表格格不入。
“落难之人?”那头领笑了笑,语气温和却带着审视,“这黑风岭可不是寻常落难之地。姑娘从何而来?同伴又是如何重伤?”
周沁心念电转,知道不能完全说实话,但也不能全假:“自西北而来,途中遭遇马贼,拼死才逃脱至此。”她将魏承宗的人模糊成了马贼,半真半假。
那头领目光在她破损却质地不错的胡服和紧握的短匕上扫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并未深究,反而笑道:“相逢即是有缘。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拿些伤药和干粮给这位姑娘。”
手下人依言取来一个小包裹。周沁接过,沉甸甸的,里面不仅有金疮药,还有不少肉干和饼子,远超她预期的“一些”。
“多谢先生!不知该如何报答?”周沁心中警惕更甚,对方太慷慨了。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头领摆摆手,状似随意地问道,“姑娘既是西北而来,可曾听闻近来谷城之事?据说那边打得很惨烈,守将林鹿力战殉国了?”
周沁心中猛地一凛!对方竟然主动问起谷城和林鹿!她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垂下眼睑,低声道:“略有耳闻,乱世烽火,人命如草芥,令人扼腕。”她巧妙地将林鹿“殉国”的消息默认下来,不露破绽。
那头领仔细看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什么,最终只是笑了笑:“是啊,乱世……姑娘快回去吧,同伴该等急了。这黑风岭不太平,早些离开为好。”
周沁再次道谢,拿着包裹,转身快步离开,直到走出很远,还能感觉到背后那探究的目光。
回到藏身之处,阿梅等人松了口气。周沁将经过简单说了,并将药物先给胡煊敷上。
“小姐,那商队肯定有问题!”阿梅肯定地道,“他们的护卫,脚步沉稳,眼神带煞,绝对是军中好手,而且是见过血的!”
周沁点点头,神色凝重:“他们主动问起谷城和林营长……恐怕不是偶然。这伙人,绝非普通行商。”她看着手中的肉干,忽然觉得无比沉重。这突如其来的援助,背后隐藏的是善意还是更大的阴谋?
灵州,杜衡一夜未归。
起初并未引起太大注意,一个书吏偶尔不在府上也是常事。但直到第二天午后,依然不见人影,他常去的几个地方也找不到,这才让人感觉不对劲。
魏承嗣首先得到了消息,他敏感地觉得这事可能与近来二弟鬼祟的行为有关。他立刻派人暗中调查,同时故意将杜衡失踪的消息透露给了魏垣。
魏垣正为谷城失守后朝廷可能降罪而心烦意乱,听闻一个书吏不见了,本不欲理会,但在魏承嗣“看似无意”的提醒下,“父亲,杜衡似乎掌管着不少与陈王殿下往来文书的副本……”,他才警觉起来,下令彻查。
魏承宗得知父亲要彻查杜衡失踪,顿时慌了手脚。他本打算悄悄逼问出周沁下落后就处理掉杜衡,没想到这么快就引起了关注。他一边竭力掩饰,一边加紧了对周沁和林鹿的搜捕,同时暗中联系西戎方面,试图将水搅浑,甚至准备将杜衡的失踪嫁祸给“西戎细作”或“林鹿残部报复”。
节度使府内,暗流骤然变得汹涌起来。
洛阳,崔成悠闲地品着茶,听着下属汇报朔方的最新动态。
“杜衡失踪?呵,魏承宗果然沉不住气,自乱阵脚。”他轻笑一声,“汝南王那边有什么反应?”
“回大人,汝南王的人已经暗中接触了朔方军中几位对魏垣不满的将领,效果似乎不错。另外,我们按您的吩咐,将那支‘商队’的消息, 透给了汝南王的人。他们似乎对那个突然出现在黑风岭的‘落难女子’很感兴趣。”
“很好。”崔成满意地点点头,“那支商队是河西节度使薛瑾的人,打着行商的幌子,实则想趁朔方混乱摸摸底,甚至可能想招揽些人才。让他们和汝南王的人先碰碰,正好。”
他顿了顿,又道:“给我们在朔方的人传信,时机差不多了,可以让林鹿‘偶然’发现一点点关于魏承宗通敌的‘蛛丝马迹’了。一点一点来,不要急,要让他自己‘查’出来。”
“那个落难女子那边?”
“暂时不必插手。荥阳郑氏那边……似乎也有些小动作,留意着。”崔成的笑容高深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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