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栓这辈子没怕过啥。年轻时跟熊瞎子抢过蜂蜜,中年时在结冰的河面上捞过冻鱼,如今五十好几,守着落马坡下的铁匠铺,日子过得像他抡了三十年的铁锤,沉实,响亮。
可这天后晌,他握着铁锤的手竟有点发飘。
起因是隔壁王二婶挎着菜篮子闯进来,脸白得像刚从面缸里捞出来:“老栓哥!你听说没?落马坡上……闹妖精了!”
李老栓啐了口唾沫,把烧红的铁坯往冷水里一浸,“滋啦”一声白雾腾起:“妇道人家瞎咋呼啥?那坡上除了石头就是树,能有啥妖精?”
“是真的!”王二婶拍着大腿,“昨儿后半夜,张屠户他儿子去坡上牵忘在那儿的牛,老远看见个黑糊糊的东西,浑身亮闪闪的,直挺挺地戳在老槐树下。他壮着胆子喊了声,那东西‘哐当’一声就动了,还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吓得他连牛绳都扔了,连滚带爬跑回来,裤裆都湿了!”
李老栓眉头拧了拧。落马坡那棵老槐树他熟,树干得俩壮汉合抱,是前朝打仗时留下的,据说当年还挂过敌军的盔甲。
“许是哪个缺德的,捡了些破铜烂铁套身上装神弄鬼呢。”他嘴上硬气,心里却打了个突。张屠户的儿子是个愣头青,天不怕地不怕,能把他吓成那样,恐怕不是小事。
这事像块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水潭,没过半天,整个落马坡下的柳溪村就都知道了。有人说那妖精身高丈二,铜头铁臂;有人说它夜里会走动,脚步声能震得坡下的窗户纸发颤;还有人搬出了老辈的说法,说落马坡当年战死过一员大将,难不成是将军的盔甲成了精?
“盔甲妖”这个名号,就这么定了。
村里的年轻人摩拳擦掌,说要组队去会会那妖精,老人们却把家里的孩子看得紧,太阳一落山就关紧大门,连灯都不敢多点亮。
李老栓嘴上骂着“一群胆小鬼”,可当天傍晚关铺子时,还是多瞅了几眼落马坡的方向。夕阳把山坡染成金红色,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个沉默的巨人。风一吹,树叶“哗哗”响,倒真有点阴森森的。
他锁上门,刚要转身,就听见坡上传来一声脆响,像是金属碰撞。
李老栓的心猛地一跳,攥紧了手里的烟杆。再听,却没了动静,只有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
“老了,耳朵也不中用了。”他嘟囔着,加快脚步往家走。
夜里,李老栓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年轻时听爹说过,落马坡那仗打得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有个穿乌金盔甲的将军,力战到最后一刻,被乱箭射死在老槐树下,死后眼睛都没闭。后来打扫战场,那身盔甲却不见了,有人说被土埋了,有人说被野狼拖走了,没想到……
正琢磨着,院墙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紧接着是“咯吱——咯吱——”的响动,像是有人拖着沉重的铁家伙在走路。
李老栓一骨碌爬起来,抄起门后的扁担。这响动跟王二婶描述的一模一样!
他屏住呼吸,贴着门缝往外看。月光下,院墙外的土路上,果然有个黑乎乎的影子。那影子很高,轮廓方方正正,身上像是罩着什么东西,反射着冷冷的光。它走得很慢,每挪一步,就发出“咯吱”一声,像是生锈的铁轴在转动。
李老栓的心跳得像擂鼓。他这辈子没见过妖精,可眼前这玩意儿,除了盔甲妖还能是啥?
那盔甲妖似乎没注意到他,径直往落马坡的方向挪动。李老栓看着它的背影,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那妖精走路的姿势,怎么有点瘸?
而且,它身上的“亮闪闪”,细看之下竟斑斑驳驳,像是生了不少锈。
“难道是个破落户妖精?”李老栓脑子里冒出这么个念头,手里的扁担不觉松了些。
等盔甲妖的身影消失在坡上,李老栓才瘫坐在门槛上,浑身的冷汗把褂子都湿透了。
第二天,李老栓把夜里的见闻跟村里人一说,大家更慌了。村长召集了几个胆大的,商量着要不要请个道士来驱邪。
“我看不必。”李老栓抽着旱烟,慢悠悠地说,“那妖精看着不凶,走路还一瘸一拐的,说不定是个老弱病残。”
“老栓哥,你可别大意!”有人急了,“妖精再弱也是妖精,万一吃人呢?”
“它要是想吃人,昨儿夜里就该闯进我院子了。”李老栓磕了磕烟锅,“依我看,它好像就守着那坡上的老槐树,没下来祸害人的意思。”
话虽这么说,李老栓心里还是犯嘀咕。他决定,自己去探探虚实。
当天下午,李老栓揣了两个窝头,背了把锤子——不是铁匠铺的大锤,是平时敲钉子用的小锤,又带了壶烧酒,溜溜达达往落马坡上走。
坡不陡,可李老栓走得很慢。越往上,草木越密,风声也越响,吹得树叶“呜呜”叫,真有点吓人。
快到山顶时,他果然看见那棵老槐树了。树底下,赫然立着个黑黢黢的东西。
正是那盔甲妖。
它背对着李老栓,一动不动地站在树下,阳光照在它身上,锈迹斑斑的盔甲反射着暗淡的光。它的一条腿似乎短了一截,所以站着的时候有点歪。
李老栓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喂!上面那位……是活的不?”
盔甲妖没动静。
李老栓又往前走了几步:“我是坡下柳溪村的铁匠李老栓,路过这儿,歇个脚。”
还是没动静。
他索性走到盔甲妖侧面,仔细打量起来。这盔甲妖比他还高半个头,头盔是方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块锈得厉害的铁板。身上的甲片大小不一,明显不是一套,像是东拼西凑起来的。最显眼的是它的左腿,膝盖处的甲片歪歪扭扭,似乎断过,用几根铁丝胡乱捆着。
“敢情真是个破烂妖精。”李老栓心里的惧意又少了几分。他掏出窝头,往盔甲妖面前递了递:“饿不?垫垫?”
盔甲妖还是没反应。
李老栓也不管它,自己坐在石头上,啃起窝头,喝起烧酒。酒劲儿一上来,胆儿更壮了。
“我说你这妖精,”他咂咂嘴,“挺大个身子,杵在这儿干啥?吓唬人玩啊?”
“……”
“你看你这盔甲,锈成这样了都不打理,走路能不咯吱响吗?”
“……”
“还有你这腿,明显是没修好,怪不得走路瘸。就你这手艺,还当妖精呢?”
李老栓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盔甲妖始终一动不动,像个生了锈的铁疙瘩。
太阳快落山时,李老栓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得,我回家了。你要是想修修盔甲,就去坡下找我,我给你打个八折。”
说完,他背着手下山了。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咯吱”一声轻响。
李老栓回头看了一眼,盔甲妖还是那副模样,只是头盔似乎微微转了一下,朝着他的方向。
接下来的几天,李老栓每天都往坡上跑。他不跟盔甲妖说话了,就坐在旁边敲敲打打,有时是补个锄头,有时是打个马蹄铁。盔甲妖依旧一动不动,但李老栓发现,它身上的锈好像少了点,阳光照上去,偶尔能闪一下亮。
这天,李老栓正在给村东头的驴钉掌,王二婶又慌慌张张跑来了:“老栓哥!不好了!刘老五家的鸡……被那妖精偷了!”
李老栓一愣:“你咋知道是它偷的?”
“刘老五今早去坡上找鸡,在老槐树下捡到根鸡毛,还看见地上有盔甲踩过的印子!”王二婶急得直跺脚,“你看你看,我说妖精就是妖精,这不开始偷东西了吧!”
李老栓皱起眉头。他觉得那盔甲妖不像偷鸡摸狗的主儿,但人家有凭有据,他也不好辩驳。
“走,去看看。”他放下手里的活计,抄起锤子就往坡上走。
到了老槐树下,果然看见地上有几根鸡毛,还有几个深深的脚印,印子边缘有盔甲的棱角。盔甲妖还站在那儿,只是头盔转向了坡下的方向。
“好你个妖精!”李老栓有点生气了,“我还当你是个老实妖精,没想到你还偷鸡!”
盔甲妖还是没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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