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兰德斯伯爵离去后,安全屋客厅内陷入了长时间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死寂。窗外偶尔传来的马车声和市井喧嚣,此刻听起来如同另一个世界模糊的背景音,反而更加凸显出房间内凝滞的沉重。伯爵的话语,像是一块块冰冷的巨石,投入众人心湖,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后的深沉寒意。
王室阴谋、杀手组织、魔法工会内部的阴影、诡异的污染力量,以及一场针对王室成员的、即将发生的“意外”……这些信息碎片在雷恩的脑中疯狂碰撞、旋转,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却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案。他坐在椅子上,身体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指尖无意识地深深陷入坚硬的木质扶手,留下几道白色的印痕。额角有青筋在微微跳动,显示出他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莉娜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她下意识地用手紧抓着胸前的衣襟,仿佛这样才能抑制住心脏的狂跳。作为一名出身相对单纯、大部分时间沉浸在魔法知识中的法师,伯爵所描绘的黑暗图景远远超出了她最坏的想象。王室、工会,这些原本象征着秩序与力量的地方,竟然也成了阴谋滋生的温床?她感到一阵眩晕和恶心。
塔隆则像一尊瞬间被冰封的雕像,矗立在门口,连呼吸都似乎变得极其轻微。他那张惯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肌肉僵硬,眼神深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种被卷入巨大漩涡的茫然。他习惯了面对看得见的敌人,习惯用盾牌和力量去解决问题,但此刻面对的,是无形的网,是来自阴影中的匕首,是规则之外的规则,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就连一向沉稳的索菲亚,在二楼简单安置好艾吉奥、下楼听到雷恩复述的伯爵之言后,也呆立在了楼梯口,手中的空药瓶差点滑落。她喃喃道:“王室……刺杀?他们……怎么敢?” 在她单纯的世界观里,治病救人是天职,而如此赤裸裸的、针对一国核心的谋杀,简直是对生命本身的亵渎。
“……他说的,是真的吗?” 良久,莉娜才声音干涩地打破了沉默,语气中充满了脆弱和不确定。她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恶劣的玩笑,或者伯爵别有用心。
雷恩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同伴们苍白而震惊的脸,他的声音因为极度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我们没有证据……但佛兰德斯伯爵,他没有理由在这种事情上欺骗我们。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只会引火烧身。他透露这些,是警告,也是……一种投资。”
“投资?”塔隆闷声问道,眉头紧锁。
“投资我们……或者说,投资‘变数’。”雷恩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仿佛在混乱中抓住了一丝线索,“他提到‘平衡’。王都的势力平衡正在被打破,而我们所调查的事情,很可能就是打破平衡的关键。他不希望看到某一方独大,或者局面彻底失控。所以,他选择了向我们这个‘变数’透露信息,看看我们能否……搅动这潭死水。”
“可我们……我们只是一个小小的佣兵团!”莉娜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我们连‘暗影之刃’的杀手都应付不了,怎么可能卷入……卷入这种层次的斗争?这根本是螳臂当车!”
“或许正因为我们渺小,才不容易被那些大人物放在眼里,才有了充当‘变数’的可能。”雷恩的声音低沉下去,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望着外面看似平静的街道,“但莉娜说得对,这确实是螳臂当车。一步走错,就是粉身碎骨,而且会死得无声无息。”
他放下窗帘,转过身,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但是,我们还有选择的余地吗?伯爵说得对,对方不会因为我们的退缩就放过我们。知道了这样的秘密,我们本身就已经成了需要被清除的隐患。躲,能躲到几时?除非我们愿意永远隐姓埋名,放弃一切,像老鼠一样生活在阴沟里。”
他的话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是的,从他们决定调查莫甘娜大师失踪的那一刻起,或许就已经踏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路。知道的越多,就越无法抽身。
“那我们……该怎么办?”索菲亚走到客厅,忧心忡忡地问道,“艾吉奥还需要时间恢复,我们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够。”
“首先,我们需要更多、更具体的信息。”雷恩走回桌边,手指在粗糙的木质桌面上划动着,仿佛在勾勒无形的脉络,“伯爵只给了我们一个模糊的轮廓和警告。我们需要知道,那个‘身份尊贵的王室成员’究竟是谁?‘意外’会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发生?杀手组织和污染力量,具体会如何介入?只有弄清楚这些,我们才能判断能否干预,以及如何干预。”
他的目光投向二楼的方向:“艾吉奥暂时无法行动,搜集信息的任务,主要要靠我们三个了。但我们必须极其小心,不能引起任何一方的注意。”
“伯爵……他还会提供更多信息吗?”莉娜问道。
“不会是无偿的,也不会是直接的。”雷恩摇头,“他已经在风险边缘试探了。更多的信息,可能需要我们自己去挖掘,或者……用我们掌握的信息去交换。”他指的是莫甘娜大师的研究内容,这是他们目前最有价值的筹码。
接下来的几天,安全屋内的气氛压抑而忙碌。艾吉奥在索菲亚的精心照料下,伤势恢复得比预期要快一些,毒素被基本控制住,腿部的知觉也在缓慢恢复,但距离能够自由行动还差得很远。他大部分时间只能躺在床上,听着同伴们讨论,焦灼和无力感折磨着他。
雷恩、莉娜和塔隆则开始利用有限的条件,尝试拼凑阴谋的更多细节。
莉娜负责从魔法层面入手。她不敢再去魔法工会,也无法直接联系凯尔森大师,但她可以利用自己工会成员的身份,通过一些非正式的渠道——比如工会内部流通的、不涉及机密的小道消息刊物,或是通过特定的传讯法阵,与几位信得过的、同样对莫甘娜大师失踪感到蹊跷的低阶法师进行极其谨慎的交流。她小心翼翼地打听着近期工会高层的动向,是否有异常的资源调动,或者关于某种“危险能量”研究的非正式讨论。这个过程如履薄冰,每一次信息传递都让她心惊胆战,生怕被隐藏在暗处的眼睛察觉。
塔隆则发挥他作为战士的沉稳和观察力。他在老约翰的默许下,偶尔会伪装成搬运工或者保镖,在安全屋附近的街区进行短暂的、看似随意的活动。他的目标是观察。观察是否有可疑人员在附近徘徊,观察街道上巡逻卫兵的频率和路线是否有变化,观察那些看似普通的商铺、车马行,是否有不寻常的进出记录。他像一块海绵,吸收着一切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试图从中发现王都气氛的微妙变化。他甚至会留意天空中偶尔飞过的、属于贵族或官方的狮鹫信使的飞行方向和频率。
而雷恩,则承担了最核心也最危险的任务——分析与决策,并尝试与佛兰德斯伯爵进行更深入的、间接的沟通。他通过老约翰,向伯爵传递了一些经过筛选的、关于莫甘娜大师研究中“异常能量污染”的非核心特征(例如其对生物体的侵蚀性、对魔网的干扰效应等),以此作为进一步获取信息的“诚意”。他不敢透露“深渊”这个核心词汇,但提供的线索已经足够具有指向性。
伯爵的回应是谨慎而高效的。他没有再亲自前来,但通过老约翰,断断续续地传来了一些经过加密和模糊处理的信息碎片。这些信息如同拼图,需要雷恩耗费大量心力去解读和串联:
“近期,凯旋广场周边区域的魔法监测结界,进行了三次非例行的、高强度的能量校准,理由是确保‘重大活动’的安全。”
“宫廷大法师埃克哈特阁下,以身体不适为由,已连续一周未出席御前会议。但其法师塔的魔力波动,在夜间异常活跃。”
“城防军东南区指挥官,于三日前被秘密更换,新任指挥官背景与财政大臣关系密切。”
“黑市近期有不明身份的买家,大量收购几种用于制作强效昏睡、记忆清除以及……模仿特定魔法属性攻击痕迹的稀有材料。”
“目标偏好公共场合,影响力最大化。”——这条信息最为模糊,但也最耐人寻味。
雷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这些零碎的信息,以及莉娜、塔隆带回来的观察结果,还有之前的所有线索,进行着夜以继日的推演。他用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勾勒出人物关系图、时间线、可能的地点……
渐渐地,一个相对清晰的阴谋轮廓,开始在他脑中浮现出来。尽管依旧缺乏最直接的证据,但逻辑链已经逐渐成型。
他将莉娜、塔隆和已经能勉强坐起来的艾吉奥召集到床边,压低声音,说出了自己的推论:
“目标,很可能是二王子,凯伦殿下。”雷恩的第一句话,就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二王子凯伦以亲民和擅长交际着称,经常出席各种公共活动,与伯爵那句“目标偏好公共场合”高度吻合。
“时间点,”雷恩继续道,手指在纸上划过,“结合黑市材料收购的时间,城防军换将的时间,以及魔法结界校准的频率……我推测,行动很可能就在近期。而王都近期最盛大、最公开的活动是什么?”
莉娜瞳孔一缩:“……丰收节庆典!就在五天后!国王和王室成员都会在凯旋广场露面,接受民众欢呼!”
“没错。”雷恩重重地点了点头,“地点,凯旋广场。那里人群密集,场面混乱,是制造‘意外’的完美场所。而且,广场周边有强大的魔法结界,正常情况下非常安全。但如果有内部人员接应,提前对结界做手脚……”他想到了宫廷大法师的“抱病”和结界的异常校准。
“方式……”雷恩的声音变得更加沉重,“黑市收购的材料,指向了多种可能。但最可怕的,是模仿特定魔法属性攻击痕迹的材料。这意味着,刺杀者不仅仅要杀人,还要……嫁祸!”
“嫁祸给谁?”艾吉奥靠在床头,虚弱但急切地问道。
雷恩的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吐出一个名字:“大王子,阿尔方斯。”
房间内再次陷入死寂。大王子和二王子并非一母所生,且分别代表着王室内部不同的政治倾向和势力集团,彼此不合在王都并非秘密。如果二王子在公开场合被刺杀,而所有证据都指向大王子……那将不仅仅是兄弟阋墙,而是足以引发内战、动摇国本的惊天巨变!
“杀手组织和污染力量的角色……”雷恩继续勾勒,“‘暗影之刃’负责执行刺杀,他们专业、高效,且难以追查。而那种‘污染力量’,很可能被用来……要么强化刺杀的效果,确保必杀;要么,就是在刺杀成功后,用来污染现场,制造出某种只有大王子派系才掌握、或与之相关的‘力量痕迹’,完成嫁祸的最后一步!”
这个推论,将之前所有的线索——莫甘娜的研究(污染力量)、杀手组织、王室内部斗争、魔法工会可能的内部问题(如宫廷大法师的异常)——全部串联了起来!一个恶毒、精密、且一旦成功将造成灾难性后果的阴谋,其轮廓已经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阴谋的轮廓已然清晰,但它带来的不是豁然开朗,而是更深的恐惧和沉重的压力。知道了这一切,他们还能置身事外吗?如果刺杀发生,王国陷入动荡,战火重燃,他们这些知情者,又该如何自处?
“我们……要阻止它?”塔隆的声音干涩,带着连他自己都感到不确定的疑问。阻止一场针对王子的刺杀,这听起来像是传奇故事里的英雄壮举,而非他们这样一个小佣兵团该想、能做的事情。
雷恩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投向王都那看似永恒的天空。阻止?凭什么?就凭他们五个人,其中一个还重伤未愈?去对抗一个庞大的、隐藏在王国最高层的阴谋网络?
但是,不阻止呢?任由阴谋发生,眼睁睁看着王国滑向内战的深渊?届时,烽烟四起,生灵涂炭,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佛兰德斯伯爵所说的“平衡”被彻底打破,等待他们的,恐怕是更彻底的清洗。
进退维谷,左右皆是绝路。
然而,在绝望的深渊边缘,一种极其微弱的、被称为“责任”或“良知”的东西,开始悄然萌动。他们或许渺小,但他们知道了真相。有时候,知道本身,就是一种无法推卸的重担。
阴谋的轮廓已然清晰,而“晨风之誓”的抉择,将决定他们自己是成为这黑暗轮廓下的牺牲品,还是……一枚足以撬动命运的、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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