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九点整，陆凛的助理李泽，一个穿着熨帖西装、表情一丝不苟、效率高得像机器的年轻男人，准时出现在铂悦府楼下。
“太太，早上好。车已经备好，星耀娱乐那边的预约时间是九点半。”李泽的语气恭敬却疏离，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苏晚卿对于“太太”这个称呼还有些不适应，但并未表现出来，只是点点头：“麻烦李助理了。”
“您客气了，这是我的工作。”
去星耀娱乐的路上，李泽简单向她汇报了情况：“陆导已经和星耀的李总通过电话，违约金会按照原合同金额支付，但对方需要签署一份额外的保密协议，保证不再就此事发表任何言论，也不会再对您进行任何形式的骚扰。如果您没有异议，我们今天就可以办妥所有手续。”
苏晚卿有些惊讶于陆凛的效率和处理方式。直接、强硬，且彻底。这确实是他风格。
“我没有异议，谢谢。”
到了星耀娱乐，气氛尴尬至极。
前台和过往的工作人员看到苏晚卿，眼神各异，惊讶、好奇、甚至还有几分残留的鄙夷，但在看到她身后那位气场强大、代表着陆凛的李助理时，又纷纷收敛起来，不敢放肆。
李总亲自等在会议室，那张肥腻的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与几天前的狰狞判若两人。
“李助理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哎呀，晚卿也来了，坐，快请坐！”他热情得让人不适。
李泽面无表情，直接将一份文件推过去：“李总，这是解约协议和保密协议，请过目。如果没有问题，请签字。陆导希望今天之内处理完所有事宜。”
“没问题，没问题！陆导开口了，那还有什么问题？”李总看都没看具体条款，飞快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仿佛生怕慢了一秒就会惹怒电话那头那个“疯批”导演。
整个过程顺利得超乎想象。
曾经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天价违约金和封杀威胁，在陆凛的名字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顷刻消融。
走出星耀娱乐大楼，苏晚卿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感觉一直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被移开。
“太太，接下来您有什么安排？陆导吩咐，如果您需要添置物品，我可以陪同。”李泽问道。
“不用了，谢谢。我想自己逛逛。”苏晚卿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消化这一切。
李泽没有坚持，递给她一张卡和一把钥匙：“这是陆导给您的副卡，用于日常开销。这是铂悦府的门禁卡和您次卧的钥匙。我的电话您存一下，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我。”
苏晚卿没有矫情地推拒，坦然接过。既然是合约，这些就是她应得的“报酬”和“道具”。
“谢谢。”
和李泽分开后，苏晚卿去商场买了些必要的日常用品和简单的换洗衣物。她用自己卡里所剩不多的积蓄付了账，并没有动陆凛给的那张副卡。
之后的几天，她几乎没怎么见到陆凛。他似乎非常忙，早出晚归，有时甚至彻夜不归。偶尔在凌晨听到玄关传来的动静，也是很快归于寂静。
他们就像两条互不干扰的平行线，共用同一个空间，却毫无交集。
苏晚卿乐得清静。她把自己关在次卧里，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准备试镜中。
陆凛只给了她一个试镜时间和地点，甚至连剧本的名字、角色的具体信息都没透露。
这无疑增加了难度，但也激起了苏晚卿的斗志。
她搜遍了网上所有关于陆凛新戏的传闻和小道消息。综合来看，这部戏的代号暂定为《迷雾》，是一部悬疑犯罪题材的电影，女主角据传是一个身份复杂、内心充满挣扎的女性。
她找出陆凛过去所有的电影，一遍遍地拉片，分析他的镜头语言、叙事风格，以及对演员表演的要求。他喜欢细腻内敛的表演，喜欢用眼神和微表情传递复杂情绪，极度厌恶夸张和模式化的演技。
苏晚卿对着镜子，反复练习各种情绪的表达，揣摩那个未知的“她”可能会有的心境。
很快，周三下午到了。
苏晚卿提前半小时到达城西的“凛冬工作室”。这是一栋独立的灰白色小楼，设计感十足，低调而冷峻。
前台是个短发利落的年轻女孩，看到苏晚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很快恢复专业笑容：“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你好，我是苏晚卿，来试镜陆导的《迷雾》。”苏晚卿平静地说。
“好的，请稍等。”前台确认了一下预约名单，“试镜在二楼第三排练厅，您可以直接过去，前面还有两位老师在准备。”
“谢谢。”
苏晚卿走上二楼，走廊里很安静。她找到第三排练厅，推门进去。
里面已经等着几个人。
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的年轻女演员正坐在椅子上，由助理补妆。苏晚卿认出来，这是一位最近风头正劲的流量小花，林薇薇。她旁边站着一个经纪人模样的女人，正在低声说着什么。
另一边，坐着一位年纪稍长、气质沉稳的女演员，苏晚卿也认得，是演技派青衣代表，周瑾。她正安静地看着手里的资料，神情专注。
看到苏晚卿进来，几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林薇薇的打量带着明显的轻蔑和一丝警惕，她上下扫了苏晚卿一眼，嘴角撇了撇，对旁边的经纪人低声嗤笑：“啧，她还真敢来啊？都被骂退圈了，以为攀上高枝就能演戏了？陆导的戏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试的？”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排练厅里足够清晰。
周瑾只是抬头看了苏晚卿一眼，目光平静，微微颔首示意，便继续看自己的资料，显得很有风度。
苏晚卿仿佛没听到林薇薇的嘲讽，自顾自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里再次梳理人物。
“哼，装模作样。”林薇薇又嘀咕了一句。
这时，排练厅的门被推开，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扎着马尾、看起来干练非常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
“各位老师好，我是陆导的副导演，姓张。”她语速很快，“试镜马上开始，按名单顺序，第一位，林薇薇老师，请跟我来。”
林薇薇立刻站起身，脸上堆起甜美的笑容：“好的，张导。”她经过苏晚卿身边时，故意轻轻撞了她一下，丢下一个挑衅的眼神。
苏晚卿依旧闭着眼，纹丝不动。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林薇薇回来了，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看也没看其他人，领着助理和经纪人扬长而去。
“第二位，周瑾老师。”张副导喊道。
周瑾放下资料，沉稳地跟着走了出去。
这次时间稍长一些。二十分钟后，周瑾回来了，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对苏晚卿又点了点头，拿起自己的东西离开了。
“第三位，苏晚卿老师。”张副导的目光落在苏晚卿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和好奇。
“是。”苏晚卿睁开眼，站起身。
她跟着张副导穿过走廊，走进一间宽敞的排练厅。
厅内布置得很简单，只有几把椅子。正前方摆着一台摄像机。
陆凛就坐在摄像机后面的一张导演椅上，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熬夜后的疲惫，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
他身边还坐着几个人，应该是制片人、编剧等团队成员。
看到苏晚卿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好奇、探究、甚至还有一丝不以为然。
一个退圈的黑料女星，靠着不知什么关系拿到试镜机会，没人会真的看好。
陆凛没说话，只是用下巴指了指摄像机前面的位置，示意她开始。
张副导递给她一张纸：“苏老师，这是试镜片段。你有五分钟准备时间。”
苏晚卿接过纸条。
上面只有一段简单的场景描述，没有前因后果，只有两句台词，和大量的情绪提示。
【场景：她得知了一个被隐瞒多年的残酷真相。】 【情绪：从难以置信，到崩溃绝望，再到死寂般的平静，最后眼底深处燃起一丝复仇的火焰。】 【台词：（颤抖地）原来是这样……（停顿良久，极轻地）好，我知道了。】
这是一个极度考验演技张力和内心戏的片段。
苏晚卿快速扫完，闭上了眼睛。
排练厅里鸦雀无声，只能听到她轻微的呼吸声。
陆凛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扶手，目光落在她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上，带着审视，也有一丝极淡的、无人察觉的期待。
五分钟到。
苏晚卿睁开眼。
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那个平静甚至有些疏离的苏晚卿。她的瞳孔微微放大，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迅速积聚起巨大的痛苦和难以置信，水光氤氲，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那里站着那个告诉她真相的人。
“……原来是这样。”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带着剧烈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心脏里挤出来的。
然后，她沉默了。
长时间的沉默。她只是站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她眼前崩塌碎裂。绝望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几乎让人窒息。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就此崩溃大哭时，她眼底的泪意却慢慢褪去了。
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笼罩了她。所有的痛苦、震惊、绝望，仿佛都被压缩进了灵魂最深处。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再抬眼时，那双眸子里已经没有了泪水，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深不见底的寒潭。而在那寒潭的最深处，一点偏执的、疯狂的、足以焚烧一切的火焰，悄无声息地燃起。
她极轻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说：
“……好，我知道了。”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嚎啕大哭，却将那种被彻底摧毁后又从灰烬中生出致命毒芽的过程，展现得淋漓尽致。
表演结束。
苏晚卿微微颔首，瞬间抽离了情绪，又恢复了那副平静的样子：“我的表演完了。”
排练厅里一片寂静。
几个制片团队成员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震惊。
他们看了前面几个演员的表演，不乏嚎啕大哭、情绪外放的，但都没有这个……这个来得有冲击力，直击人心！
陆凛没有说话。
他坐直了身体，手指停止了敲击，那双总是带着不耐烦和冷躁的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苏晚卿，里面翻滚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惊讶、探究，以及一种近乎灼热的……兴奋。
像是猎人终于发现了寻觅已久的猎物。
良久，在令人压抑的沉默中，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
“谁告诉你这么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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