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义庙的胜仗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凤城的大街小巷,连深巷里的谢家也飘进了捷报的余温。
谢兰?正坐在廊下打理花架,青瓷花盆里的腊梅开得正盛,她指尖捏着小剪子,小心翼翼修剪枯枝,忽然抬眼对藤椅上的梅若道:“姐姐,凌晨你听见炮火声了吗?轰隆隆响了半宿,震得窗纸都发颤。”
梅若合上书,目光投向院外天际,轻轻点头:“听见了。昨日张先生说要救李先生,想来这炮火声,便是他们动手了。”她指尖摩挲着书页边缘,语气带着敬佩,“难怪你们主仆二人总提张先生,果然是人中豪杰!”
谢兰?剪下一截枯枝,轻轻扔进脚边的竹篓,叹道:“张先生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只是昨夜这场动静,怕不止是救人那么简单。不知李先生是否平安,张先生能不能顺利得手?”
话音未落,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恋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发丝凌乱却满脸喜色:“二位小姐!大喜事!张先生他们成了!李先生被救出来了!今日钱将军带着义勇军在三义庙把小西赘和那帮人打得落花流水,小西赘和带着残兵败将逃走啦!”
谢兰?手中的喷壶“啪嗒”掉在石桌上,猛地站起身,眼里满是亢奋:“真的?快仔细说说!”
“绝对错不了!”恋儿使劲点头,声音雀跃,“我去巷口买胭脂,满大街都在说呢!都说有位老和尚,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可神乎其神了,他手持铜铃,口中念念有词,突然就起了大风,吹得小西赘和的军旗都折了,那些兵卒们被风迷了眼,阵脚大乱。钱将军趁机冲杀过去,小西赘和吓得肝胆俱裂,被打得溃不成军!”
“是真的还是假的?老和尚能有那么厉害,念着咒语就起风了?”梅若站起身,眉梢染上几分惊喜,却仍带着怀疑,微微蹙眉问道。
恋儿急忙摆手,拍着胸脯保证:“千真万确!我亲耳听见卖豆腐脑的王大娘说,她亲眼瞧见那老和尚站在高处,手里的铜铃摇得叮当响,没一会儿就狂风大作,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而且不止她一个人瞧见,好多人都看到了呢!”
谢兰?听着,嘴角噙着笑没插话——她约莫能猜到,定是老和尚恰在阵前,又逢天公作美起了大风,百姓们盼胜仗盼得紧,才把这事传得这般神异。但不管怎么说,鬼子溃败是真,人心振奋也是真,这就够了。”
“还有更神的!”恋儿压低声音,神秘兮兮补充,“老和尚临走前在三义庙门框留了十六字:‘心向光明,何惧路长。斩恶护生,即是扬善’!好多人跑去看,都说这是给咱们的念想,心里有光就不怕鬼子凶残!”
谢兰?默念着这十六字,她心头一热,眼眶泛红,暗道:“这应该是真的。”
她不禁想起昨日地道的寒风、李先生囚车里不屈的眼神,还有张境途递来的棉袄余温,所有牵挂担忧此刻都化作满满欣慰。
“心向光明,何惧路长。斩恶护生,即是扬善。”梅若轻声重复着这十六个字,释然一笑,“有这样的信念在,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鬼子再凶残,也挡不住咱们心向光明的脚步。”
谢兰?微微点头,目光望向远方,仿佛透过重重黑暗,看到了那片光明的未来,“是啊,只要咱们心中有光,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咱们前进的道路。”
“二位小姐,”恋儿忽然压低声音,“我买胭脂时,听见巷口几个大叔大婶凑在墙根偷偷说,义勇军缺人手呢!好多百姓都想跟着干,就是不敢明着提,都在打听怎么悄悄投奔——咱们也去吧!我能洗衣做饭、传消息,哪怕照看伤员也行!我再也不想躲在家里,看着别人为我们拼命了!”
谢兰?缓缓点头,语气前所未有地坚定:“你说得对,我们不能再当旁观者了。”
“妹妹,你想好了?”梅若问。
“想好了。”谢兰?眼底闪着光,“以前觉得乱世顾好自己便是幸运,如今才懂哪有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负重前行。张先生他们不是不怕死,是心里装着这片土地和我们这些陌生人。”
她望着两人,语气带着愧疚:“想想自己,总躲在这方寸庭院,纠结儿女情长、琐事闲愁,于家国危难却毫无助力,实在汗颜。”她抬手抚过石桌上微凉的腊梅枝,目光沉了沉,“覆巢之下无完卵,家国不在,再美的花草,再宁的景致,也终究是片刻幻影,长久不了。”
梅若含笑点头:“妹妹说得极是!你我皆是读书人,就该比旁人更明白这些道理。如今国难当头,若还只想着自己那点小日子,与行尸走肉何异?我虽是个女子,但也愿以血肉之躯,为这破碎山河添几分力。只是……出国的事,你们放弃了?”
谢兰?笑笑,眼中浮现一丝哀伤:“出国原是想忘掉什么,可如今,这伤在国难面前,竟显得那般微不足道。国若不存,家又何在?就算走到天涯海角,心里也难有安宁。”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所以,出国的事,暂且放下吧。咱们留在这,说不定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恋儿攥紧衣角,语气却掷地有声:“大小姐,我也想清楚了!留下!”
梅若指尖摩挲着袖口,眼底翻涌着复杂情绪,终是化为一抹决然 :“你们这两个丫头,倒把我劝住了。”她抬手握上谢兰?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递过去,声音里裹着未凉的热望,“我出国留学,本就不是为了避世——师夷长技以制夷,这话我刻在心上,才踏出国门的。原想着潜心钻研,学成归来再谋报国之路,可如今国难当头,山河飘摇,哪还等得及‘学成’二字?”
她缓缓走到窗前,望着远处那枚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异国国旗,声音虽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在国外专攻军械修护、战地急救,这些本事,原是为了日后强国备着,此刻正好能派上用场。出国的船期还有三个月,这三个月,我便跟着你们一起打鬼子——帮着咱们的人修枪械、护器械,教弟兄们急救的法子,能多救一个人,能多让一件武器发挥作用,也算不负这些年在海外吃的苦、学的真本事。”
梅若回头,目光扫过谢兰?与恋儿:“三个月之后,我再登船出国。到时候多学一分本事,回来就能多护一分家国。咱们姐妹,一个守当下,一个谋将来,也算殊途同归。”
恋儿激动得落泪:“太好了!可我们眼下怎么去投奔呀?”
谢兰?说道:“鬼子刚吃败仗,肯定四处巡查,得小心行事。张先生说会来取衣服,到时候他会帮我们,咱们得走秘密路线投奔,在家安心等着就是,千万不要声望!院外的人鱼龙混杂,谁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鬼子的眼线。万一走漏了风声,不光咱们遭殃,还会连累张先生他们。”
“好。”恋儿应道。
三人站在花架旁,虽未多言,却都感受到彼此心中的热血与坚定——从这一刻起,她们不再是乱世中养花读书的弱女子,而是心怀光明、愿为家国挺身而出的战士。
正当她们沉浸在这份决心与期待中时,院外突然传来敲门声。三人一惊,恋儿率先脱口:“难道是张先生!”
几人按住悸动,恋儿去开门。门轴转动,门外却不是张境途,而是陈先如的贴身随从旺乐,身后跟着两个伙计,手里拎着大大小小的锦盒布包,堆得像座小山。
“少奶奶,梅若小姐,”旺乐堆着熟稔的笑,躬身行礼时放轻语气,“小的给您二位送东西来。这些都是少爷吩咐的,说世道不太平,添些日用,还有几样轻巧首饰,让您二位安心度日。”
他指挥伙计往院里挪东西,锦盒一角露出珠光宝气的钗环,布包里是绸缎手包、上好胰子香粉,还有稀缺的米粮、药材和绒线,都是乱世里的稀罕物。
梅若眉头紧蹙,冷声开口:“拿回去!这些东西,我们不能要。”
旺乐的笑僵了僵,看向谢兰?恳求:“少奶奶,这是少爷的一片心意,他怕您二位受委屈……”
“委屈?”梅若冷笑,“他陈先如的‘心意’,是靠着给日本人当狗换来的!这样肮脏的东西,我们消受不起!”
“姐姐,别急。”谢兰?拉住梅若,转头对旺乐温声道,“旺乐,我知道你奉命行事,多谢你跑一趟。”她目光扫过物件,指着米粮、药材和胰子的布包,“这些日用之物,世道艰难,我们便收下,免得辜负少爷好意。”
说着,她看向锦盒和绸缎手包,语气温和却坚定:“只是这些首饰、皮包太过惹眼,乱世中用着反而招祸。你带回府去,替我谢他惦记,就说我们只求安稳,华贵物件实在用不上。”
旺乐愣了愣,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谢兰?又补了句,语气带着体恤:“你也知道,我和姐姐深居简出,戴这些首饰、用这些皮包反倒扎眼。你带回去,还省了他心思。”
恋儿已把把米粮、药材和胰子搬到廊下,将锦盒、皮包拢到一旁,低声道:“旺乐,这些华贵东西你快带走。我和小姐已不是陈家的人,以后就少来吧。”
旺乐叹了口气:“那……好吧,少奶奶既然这么说,小的就照办。”他指挥伙计把锦盒、皮包搬上车,又躬身道,“少奶奶,您和梅若小姐保重,日后有需要可捎信给我。”
“多谢。”谢兰?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却不再多言。
看着旺乐一行人离去,院门关上,梅若忍不住开口:“妹妹,你何必收下那些东西?那都是他陈先如的肮脏钱换来的!”
谢兰?轻声说,眼里藏着愁绪:“可旺乐是奉命行事,何必让他难堪。陈先如那性子,定会以为我们驳他面子,指不定再来找茬。我们既然决定投奔义勇军,没必要节外生枝。”
她凝视着廊下堆放的米粮与药材,目光坚毅,郑重说道:“这些日常用品可解燃眉之急,收下并非贪图私利,而是不愿因无关之人招惹麻烦。至于他的荣华富贵,我们分毫不受。待离婚之后,便与他再无半点情分。”
院外寒风依旧凛冽,廊下腊梅的香气愈发清幽。谢兰?望着收下的日常用品,深知此步举措稳妥得当,既顾全大局未得罪陈先如,又坚守了自身底线,更坚定了投身义勇军的决心——此后的道路,她要凭借自己的骨气,闯出一片光明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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