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与地，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界限。
无穷无尽的黄沙被狂暴的巨力卷上天空，化作一头吞噬万物的巨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萧明感觉自己就像一叶被抛入怒海的扁舟，渺小，而又无助。
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耳膜中因巨大风压而产生的嗡嗡轰鸣，以及从右手掌心传来的、那份决绝而温暖的触感。
是林冲的手。
在被沙暴吞噬的最后一刻，他拼尽全力抓住了她。而她，也用尽了所有力气回握住他。
这只手，成了他在这个天旋地转、混沌一片的世界里，唯一的锚点。
不知过了多久，身下的战马发出一声悲鸣，彻底失去了平衡，两人一同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从马背上掀飞了出去。
天旋地转！
萧明在半空中死死地护住自己的头颅，同时将林冲的身体更紧地拉向自己。他宁愿自己承受所有的撞击，也不愿她再受一分一毫的伤害。
“噗通！”
两人重重地摔落在柔软的沙丘上，翻滚了十几圈才停下来。
“咳……咳咳……”萧明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喉头一甜，呛咳出几口混着沙砾的空气。
他顾不上自己，第一时间去检查林冲的状况。
“林冲！你怎么样？”
黑暗中，他只能凭借着紧握的手，摸索着对方的身体。
“我……我没事……”
林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但还算平稳。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萧明一把按住。
“别动！”
萧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他能感觉到，林冲的呼吸有些急促，握着自己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他知道，她受伤了。那支射中她左肩的箭矢，在刚才的翻滚中，必然造成了二次伤害。
狂风依旧在耳边呼啸，如同万千厉鬼在哭嚎。沙砾被风卷着，打在裸露的皮肤上，如同刀割火燎。
不能待在这里！
萧明强忍着浑身的剧痛，凭借着脑海中“先行者”数据库对风向和沙丘走向的瞬间分析，拉着林冲，开始在狂沙中艰难地移动。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风力太大了，大到他们必须弯下腰，将整个身体的重心压到最低，才能避免被再次吹飞。
林冲显然也明白此刻的处境，她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跟随着萧明的脚步，另一只手则始终护在他的身侧，为他挡住大部分风沙的冲击。
萧明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
这个女人，无论在什么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保护他。
他咬紧牙关，将那份翻涌的情绪压下，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寻找一线生机上。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半个时辰，萧明的脚下忽然一空，身体猛地向一侧倾斜。
“小心！”
林冲惊呼一声，猛地发力，将他从倾斜的沙坡上拽了回来。
就是这里！
萧明心中一动，反手拉住林冲，朝着刚才倾斜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探了过去。
那是一个背风的凹陷处，似乎是一个被风沙半掩埋的巨大岩石的下方。
两人摸索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
当身体完全进入那个凹陷的瞬间，肆虐的狂风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隔绝在外，世界瞬间安静了许多。
这是一个天然的避风港，空间不大，刚好能容纳他们两个人蜷缩在里面。
两人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剧烈地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着来之不易的、没有沙尘的空气。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让他们的身体因为后怕而微微颤抖。
“我们……安全了？”林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暂时。”萧明回答道，他侧耳倾听着外面依旧恐怖的风声，“这场沙暴，恐怕还要持续很久。”
他说着，摸索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金属瓶，这是他随身携带的伤药。
“别动，我帮你处理伤口。”
黑暗中，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林冲的身体微微一僵，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
环境太暗，萧明只能凭借着触感，摸到她左肩的位置。那里的铠甲已经有些变形，一支箭矢的末羽还露在外面。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萧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歉疚。
他摸到箭杆，入手黏腻，全是半干的血迹。他的心猛地一沉。
没有丝毫犹豫，他右手握住箭杆，左手按住林冲的肩膀，猛地发力！
“噗！”
箭头带着一蓬热血，被他干净利落地拔了出来。
“唔……”
林冲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她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萧明能感觉到，她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指甲几乎要嵌进自己的肉里。
他的心，也跟着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好了，好了。”他柔声安慰着，像是哄一个孩子。
他知道，拔箭只是第一步，更麻烦的是处理伤气和上药。
“我需要把你肩上的甲胄和衣服解开。”萧明的声音有些干涩。
在这狭小、封闭而又黑暗的空间里，对一个女子做这种事，无论出于多么正当的理由，都显得无比暧昧。
林冲沉默了片刻，然后，萧明感觉到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她的允许，萧明不再犹豫。他摸索着，开始解她身上那繁复的铠甲系带。
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会触碰到她的身体。
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肌肤的温热与弹性，以及那微微颤抖的弧度。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有些粗重。
而林冲，更是早已屏住了呼吸，脸颊烫得能烙熟鸡蛋。她能清晰地闻到萧明身上传来的、混合着汗水与尘沙的独特男子气息，这让她心如鹿撞，浑身发软。
终于，那片染血的甲胄被完整地卸了下来。
萧明的手指，触碰到了她里衣的布料，那布料早已被鲜血浸透，黏在了伤口上。
“嘶……”
萧明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将布料从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撕下来。
这个过程，比拔箭还要痛苦。
林冲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冷汗瞬间就湿透了后背。但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再发出一丝声音。
当伤口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的时候，萧明立刻将金疮药倒了上去。
“啊！”
这一次，林冲再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痛呼。
药粉接触伤口的瞬间，那种火烧火燎的剧痛，让她差点晕厥过去。
“忍一忍，马上就好。”
萧明的心疼得无以复加，他俯下身，凑到她的耳边，用自己所能达到的、最温柔的语气安慰着她。
温热的气息喷吐在林冲敏感的耳廓上，让她浑身一颤，一股奇异的酥麻感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瞬间压倒了伤口处的剧痛。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软了下来，几乎要瘫倒在萧明怀里。
萧明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他正全神贯注地为她包扎伤口。他撕下自己里衣的衣角，动作轻柔而又迅速地，为她将伤口缠好。
做完这一切，两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外面的风暴依旧在肆虐，而这个小小的岩洞，却成了与世隔绝的唯一净土。
失去了铠甲的遮挡，林冲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在这沙漠的夜晚，很快就感觉到了一丝寒意。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萧明察觉到了，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向她身边挪了挪，然后伸出双臂，将她紧紧地、却又小心翼翼地，拥入了怀中，避开了她受伤的左肩。
林冲的身体，瞬间僵硬。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隔着两层薄薄的衣衫，从萧明胸膛传来的、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砰、砰、砰……”
一声，又一声，仿佛敲在了她的心坎上。
她的脸颊，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那份坚实与温暖，让她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依赖感。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顺从了自己的内心，伸出完好的右手，环住了萧明的腰。
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
但两颗在生死边缘挣扎过的心，却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贴近了。
“萧明，”林冲的声音，带着一丝梦呓般的轻柔，“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不会。”萧明的回答，简单而又坚定。
他低下头，在她的发间轻轻一吻。
“相信我，我们不仅会活下去，还会活得很好。等风暴过去，我们就去找耶律大哥他们，然后，去西夏，去兴庆府，去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去创造一个……属于我们的王朝。”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强大的自信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这股力量，深深地感染了林冲。
她不再说话，只是将头埋得更深，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感受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和安宁。
风暴，仍在继续。
但他们的心，却在这风暴的中心，找到了片刻的栖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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