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胥吏的“公廨”不过是比普通窝棚稍大些、用破木板勉强隔出里外间的草棚,但在这里已是权力的象征。
棚外挂着半截褪色的破旧旗幡,两个差役无精打采地守着门,看到凌薇,懒洋洋地努了努嘴,示意她进去。
棚内弥漫着一股劣质酒气和食物腐败混合的味道。
王胥吏腆着肚子坐在一张歪歪扭扭的木桌后,面前摆着几颗干瘪的枣子和一个酒壶,脸色并不好看,似乎昨夜也没睡好。
“大人,您找我?”凌薇躬身行礼,声音怯懦。
王胥吏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在她身上扫了几个来回,像是审视一件货物,半晌才慢悠悠开口:“小薇啊,昨日的事,你受惊了。”
“托大人的福,小人无恙。”凌薇低眉顺眼。
“嗯。”王胥吏用手指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西头那伙混账,本官已重重惩处,以后这营地里,想必能清净不少。这也算你立了一功。”
“小人不敢居功,全是大人明察秋毫。”凌薇将功劳全推回去。
王胥吏对她的态度似乎很满意,语气缓和了些:“本官向来赏罚分明。你既用心办事,本官也不会亏待你。眼下,就有一桩要紧事交给你去办。”
来了。
凌薇心知肚明,所谓的“赏”从来都与更危险的“事”捆绑。
“大人请吩咐,小人定当尽力。”
王胥吏压低了声音,身体前倾:“上头,陈主簿那边,最近催得紧。要咱们这黑石滩,尽快清点出确切丁口数目,老弱妇孺、青壮劳力,都要分门别类造册。还要排查有无来历不明、形迹可疑之人。这差事,繁琐得紧,下面那帮蠢货又办不利索……”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凌薇身上:“本官看你就挺机灵,眼力也好。这造册登记的活儿,就交给你牵头。再拨两个……呃,手脚麻利点的给你打下手。三天,给我弄出个大概章程来,可能办到?”
凌薇心中瞬间掀起波澜!
清点丁口,造册登记?!排查可疑人口?!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王胥吏的本意,显然是甩锅加试探。
这工作繁琐耗时,容易得罪人,且难以立刻见到“好处”,正好丢给她这个“能干”又需要敲打的新人。
若办不好,便有借口惩治;若办好了,功劳自然是他王某人的。
但他绝不会想到,这对凌薇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她可以“合法”地接触营地里每一个人!
可以建立最基础的人口信息库!
可以名正言顺地打听消息、观察细节!
可以从中筛选出可能为自己所用的人!
甚至可以……暗中修改数据,隐藏一些不想让王胥吏知道的信息!
“这……大人,如此重任,小人怕……”凌薇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和犹豫,欲拒还迎。
“怕什么!”王胥吏眼睛一瞪,“本官说你能行,你就能行!怎么,不愿意为本官分忧?”
“不敢不敢!”凌薇连忙“吓得”低头,“小人只是怕才疏学浅,误了大人的事……既然大人信重,小人……小人拼死也会办好!”
“这才对嘛!”王胥吏满意地笑了,扔过来一块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粗糙的“巡”字,“拿着这个,算是临时凭证。人手嘛……嗯,就让赵婆子和孙瘸子帮你。去吧,尽快办妥!”
赵婆子?孙瘸子?
凌薇立刻想起那是营地里出了名的老实窝囊、人微言轻的两人。
王胥吏果然没安好心,给的都是最没人手、最没用的“帮手”。
但这正合凌薇之意!
她不需要能干的下属,她需要的是不起眼、好控制的工具人。
“是,大人!小人这就去办!”凌薇接过木牌,如获至宝般紧紧攥着,脸上堆满感激和受宠若惊,躬身退出了草棚。
走到外面,清晨的阳光刺得她微微眯眼。
手中的木牌冰凉,却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
权力,哪怕是最微末、最暂时的权力,也能成为撬动命运的支点。
她没有立刻去找那两个“帮手”,而是先回到了自己的窝棚。
石头正焦急地等待,看到她安然回来,松了口气。
“石头,我们的机会来了。”凌薇将木牌在他眼前晃了晃,眼神明亮而锐利,“王胥吏给了我们一个名正言顺走遍整个聚集地的理由。”
她快速将造册的事情说了一遍,石头听得似懂非懂,但明白这是“好事”。
“不过,我们不能急。”凌薇冷静下来,开始布局,“首先,要找到赵婆子和孙瘸子。但不能显得太积极,要等王胥吏的人通知他们之后,我们再‘无奈’地接手。”
“其次,造册不能真的三天就完成。要拖延,要遇到‘困难’,这样才能持续利用这个身份,也能避免过早交差失去价值。”
“最重要的是,借此机会,观察、倾听、筛选。哪些人可用,哪些人需要警惕,哪些人知道特殊的消息……尤其是关于‘西山’、‘凤鸣’、还有那个芸娘的……”
她脑中迅速形成计划。
造册是明线,建立信息网和寻找盟友是暗线。
晌午过后,果然有一个差役不情不愿地领着赵婆子和孙瘸子过来了。
赵婆子是个干瘦畏缩的老妇人,眼神躲闪,说话小声小气。
孙瘸子则一条腿有残疾,沉默寡言,脸上带着常年受苦的麻木。
两人看到凌薇,都有些局促不安,显然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差事。
凌薇没有摆出任何架子,反而露出温和的笑容:“赵婆婆,孙叔,王大人吩咐的差事,以后就要麻烦二位多帮衬了。咱们尽力而为就好,有什么难处,一起商量。”
她谦和的态度让两人稍稍放松了些。
凌薇没有立刻开始大规模登记,而是以“熟悉情况、制定章程”为由,先带着两人在聚集点里“慢悠悠”地转了一圈,美其名曰“做到心中有数”。
她的目光却如同鹰隼般锐利。
她记下棚户的分布、人员的密度、取水点、垃圾堆放处、那些看起来稍有威望或异常活跃的面孔……
同时,耳朵捕捉着流民们的低声交谈、抱怨、甚至偶尔流露出的对某些事物的恐惧。
她特意绕到了芸娘提到的那个“南边挂着破蓝布”的窝棚。
棚子确实比其他地方整洁些,但那块破蓝布不见了。
棚里似乎没人。
她又“随意”地走到营地边缘,靠近那片通往泉眼的杂乱区域,仔细观察着地面和篱笆,试图找到昨夜可能留下的任何不寻常的痕迹。
在一处泥泞的拐角,她眼尖地发现了一个模糊却相对完整的脚印——比普通流民的脚要大,靴底似乎有特殊的纹路!
这绝不是黑石滩常见之物!
她心中一动,假装系鞋带,用手中木棍的尖端,极快地将那脚印的轮廓大致拓画在泥地上,然后迅速用脚抹平。
幽狼卫?他们的人已经潜入到聚集点内部了?是为了搜寻令牌?还是另有目标?
转了一圈回到相对开阔的地方,凌薇才开始“正式”工作。
她让赵婆子和孙瘸子去通知几户人家过来“登记”,自己则找了一块相对平整的木板,用烧剩下的木炭充当笔,准备记录。
来的流民大多惶恐不安,不知道官老爷又要搞什么名堂。
凌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问题简单:姓名、原籍、家中几口、有何手艺……
她问得不急不躁,甚至偶尔会“关切”地问一句“孩子病好了吗?”或者“这两天睡得可安稳?”,看似随意的拉家常,却在不动声色地收集信息,尤其是关于夜间异常、陌生人来访、或者某些特定词汇的反应。
大多数流民麻木地回答,但也有少数人,在听到某些问题时,眼神会有一丝细微的闪烁或恐惧。
比如,当问到“最近可曾见过什么生面孔”时,一个老汉的手明显抖了一下。
又比如,问到“可曾听过西山或者凤鸣之类的地名传说”时,一个中年妇人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孩子,连连摇头。
这些细微的反应,都被凌薇一一记在心里。
一天下来,登记了不到三十户,进度缓慢。
赵婆子和孙瘸子早已累得腰酸背痛,叫苦不迭。
凌薇却毫无倦意。
她的脑海中,一张黑石滩的人际关系图和情报网络正在初步形成。
傍晚,她让赵婆子两人回去休息,自己也准备回棚。
就在经过一片拥挤的窝棚区时,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从旁边窜出,塞给她一个冰凉的东西,然后飞快地跑掉了!
凌薇心中一惊,低头一看,手心里竟然是一小块……盐巴!
和昨天被栽赃的那块很像!
她猛地抬头,只看到那个瘦小身影消失在一个棚子后面。
是谁?什么意思?是示好?是警告?还是又一次栽赃的前兆?
她不动声色地将盐块攥紧,目光扫过周围。
几个探头的流民立刻缩了回去。
她感到自己仿佛走在布满陷阱的雷区,每一步都危机四伏。
回到窝棚,石头立刻迎上来。
凌薇将盐块给他看,石头也愣住了。
“刚才有人……塞给我的。”凌薇低声道,“看不清是谁。”
是芸娘的人?是暗中观察她的其他势力?还是……幽冥阁的又一次试探?
这块盐巴,比昨天的更加令人不安。
就在这时,棚外传来一个怯生生的童声:“小薇……姐姐……”
凌薇掀开棚帘,只见白天那个患病孩子的奶奶,牵着已经退烧、但依旧虚弱的小孙子,站在外面。
孩子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几颗洗干净的野莓。
“闺女……多谢你……俺孙孙好多了……”老妇人感激涕零,“没啥好东西……孩子非要给你送这个……”
那小男孩将野莓递过来,眼神清澈,带着一丝羞涩。
凌薇看着那几颗红得发黑的野莓,又看看老人和孩子真诚的脸,心中某根冰冷的弦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她接过野莓,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谢谢。孩子好了就好。”
送走千恩万谢的祖孙俩,凌薇看着手中的野莓和那块冰冷的盐巴。
善意与恶意,在这绝望之地交织,显得如此诡异而真实。
她将盐巴仔细收好——这同样是线索。
然后,她拿起一颗野莓,放入口中。
酸涩,却带着一丝微弱的、真实的甜味。
活下去。
她看着手中那块“巡”字木牌,眼神愈发坚定。
夜再次降临。
凌薇没有睡,而是在脑海中反复梳理白天的见闻,标注可疑点,规划明天的路线和询问策略。
同时,她分出一半心神,警惕着外面的任何风吹草动。
子时前后,万籁俱寂。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却富有节奏的叩击声,自棚壁传来!
笃…笃笃…笃…
不是风吹,不是动物,分明是某种暗号!
凌薇瞬间屏住呼吸,握紧了匕首。
是谁?!幽冥阁?老者?还是……芸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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