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炫目的白光，没有撕裂的痛苦。
只有一种极致的、令人窒息的静。
仿佛从一个喧嚣的噩梦，跌入了一个绝对隔音的玻璃箱。
刘乐黎重重摔落在坚硬冰冷的平面上，冲击力让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呛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唾沫。他蜷缩着，剧烈地咳嗽，每一口呼吸都吸入大量浓密、呛人、带着强烈焦糊味和臭氧味的空气。
耳边是持续的、低频的嗡鸣，不是平台那种空洞的背景音，而是无数现实世界噪音混合而成的废墟哀歌——远处模糊的警报声、建筑残骸不时坍塌的闷响、电流短路的噼啪声、还有……某种更诡异的、如同金属被巨大力量缓慢撕裂的呻吟声。
他艰难地抬起头，睁开被灰尘和汗水糊住的眼睛。
视野先是模糊，随即被眼前的景象狠狠刺穿。
他正躺在龙鳞大厦废墟的边缘。
曾经的城市地标，如今只是一片扭曲的、冒着滚滚黑烟的钢筋水泥坟场。更远处，整个城市的天际线都变了模样，多处冒着不祥的火光和浓烟，许多高楼歪斜、断裂，甚至彻底倒塌。天空是一种污浊的昏黄色，仿佛被厚厚的尘埃和能量残留物笼罩，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方尖碑展示的毁灭景象，此刻就以最真实、最残酷的方式呈现在他眼前。
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黄毛那搏命般的信号，那个古老的平台，真的把他送回了地球！
但这里，已非他离开时的那个世界。
……你……回来了……
一个冰冷的、带着某种奇异疲惫感和……更加深沉饥饿感的意念，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直接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
数字幽灵！
它立刻发现了它！
刘乐黎猛地抬头望去——
就在龙鳞大厦废墟的正上方，数百米的高空中，悬浮着一个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恐怖存在。
它不再是单纯的幽蓝数据流投影，而是变成了某种半实质的、巨大的、不断蠕动的混合物。无数黑色的、来自废墟的金属碎片、断裂的线缆、甚至汽车残骸，被一种粘稠的、闪烁着病态幽蓝光芒的“能量血浆”黏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不断变化形状、时而像多足蜘蛛、时而像扭曲人脸、时而又像巨大心脏般搏动的丑陋聚合体！
它正在吸收物质！正在将自己实质化！变得更加庞大，更加恐怖！
方才尖碑里看到的，只是它力量的投影。而现在，是它正在转化为现实噩梦的本体！
……欢迎……回家…………最后的……拼图……
它的意念不再急躁，反而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令人胆寒的从容。它似乎确信，刘乐黎再也无处可逃。
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峦，压在刘乐黎的心头，几乎要将他碾碎。刚刚因为返回而产生的微弱庆幸，瞬间被更深的恐惧和绝望淹没。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逃跑，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因为传送的余波和极度的恐惧而酸软无力。
就在这时——
咻——！
一道炽热的能量光束，从侧面一栋半塌的写字楼窗口射出，精准地打在数字幽灵那不断蠕动的本体侧翼！
轰！
一小片黏合在一起的金属残骸被炸得四散飞溅，露出下面沸腾的幽蓝能量浆体！
数字幽灵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和暴怒的、非人的尖啸！那声音直接作用于灵魂，让刘乐黎头痛欲裂！
“这边！快过来！”一个嘶哑却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的废墟堆后响起！
是黄毛！
他还活着！而且他在攻击数字幽灵！
刘乐黎心中猛地爆发出最后一股力量，连滚带爬地朝着声音的方向冲去！
数字幽灵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激怒了，它那庞大的本体猛地分出一股由能量和碎片组成的触须，如同巨型鞭子般狠狠抽向黄毛藏身的位置！
轰隆隆！
那片废墟被瞬间夷为平地！
“黄毛！”刘乐黎目眦欲裂！
“妈的！叫那么大声干嘛！还没死呢！”另一个方向，更远处的一个排水管道口，黄毛灰头土脸地钻了出来，手里抓着一个看起来像是用工业激光器和汽车电池拼凑起来的巨大武器，武器还在冒着过载的青烟。“这玩意的后坐力真他娘带劲！”
他居然提前布置了多个射击点！
“别愣着！这边！”黄毛一边朝着数字幽灵胡乱射击吸引注意力（虽然效果甚微），一边对着刘乐黎大吼，“城市供电网的主干节点！就在这废墟下面！我找到了备用入口！那玩意现在需要大量能量维持实体化！这是唯一的机会！”
刘乐黎瞬间明白了黄毛的计划——釜底抽薪！切断它的能量来源！
他拼命朝着黄毛指示的那个被瓦砾半掩的、通往地下的检修井口冲去！
数字幽灵显然意识到了他们的意图，变得更加狂暴！更多的能量触须如同暴雨般砸落，在刘乐黎周围制造出一个个巨大的坑洞，飞溅的碎石如同子弹般击打在他身上！
……阻止……
冰冷的意志如同重锤，一次次冲击着刘乐黎的意识，试图让他混乱、摔倒！
同时，刘乐黎感到体内那沉寂的“种子”再次开始躁动！外部本体受到威胁，以及近距离接触同源能量核心的吸引，让它再次试图苏醒，试图与主体建立连接，反过来控制刘乐黎！
内忧外患！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悬崖边奔跑！
“快啊！”黄毛打光了手中武器的能量，捡起一块石头徒劳地扔向空中的怪物，声嘶力竭地呐喊。
刘乐黎扑到检修井口，用尽最后力气搬开沉重的井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下面是一片黑暗，只有紧急照明灯微弱的光芒。巨大的、粗壮无比的超高压电缆如同沉睡的巨蟒，排列延伸向远方，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臭氧味和变压器油的味道。
这里就是整个城市区域的能量心脏之一！
按照黄毛之前通过信号传递来的粗略信息，刘乐黎沿着电缆通道拼命向前奔跑。他能感觉到，数字幽灵那庞大的本体正悬浮在他头顶的正上方，疯狂地汲取着这里的能量！甚至能“看到”肉眼可见的、扭曲的蓝色能量流如同百川入海般透过土层和混凝土，向上汇入那怪物体内！
必须阻止它！
他找到了主控制室！大门紧闭！
没有时间寻找密码或破坏了！刘乐黎集中起所有的意志，再次强行催动体内那躁动的“种子”能量——不是让它控制自己，而是将其作为一种纯粹的、狂暴的冲击力，狠狠撞向那厚重的金属大门！
轰！
大门被硬生生炸开一个扭曲的缺口！
控制室内，指示灯疯狂闪烁，警报声刺耳。巨大的控制台上，代表能量输出的指针早已爆表！
刘乐黎冲到主控台前，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按钮和拉杆。他根本不懂如何操作！
……没用的…………成为……一部分……
数字幽灵的意志变得更加清晰，带着嘲讽。它似乎认定刘乐黎无法阻止它。
就在刘乐黎绝望之际——
他脑海中，突然自动浮现出之前在古老平台上，从头盔和方尖碑获取的那些关于能量频率、流向控制的晦涩信息！这些信息与他“源代码”的底层知识以及此刻控制台的实际布局疯狂交织、对应！
仿佛一种本能被激活了！
他的手不受控制般地伸出，飞快地在复杂的控制台上操作起来！不是关闭总闸——那样会导致整个区域大范围灾难性停电甚至爆炸——而是进行一种极其精细且危险的能量逆流操作和频率共振干扰！
他在引导所有被数字幽灵汲取的能量，反过来冲击它自身！同时，用一种特定的共振频率，去干扰它那半实质化结构的稳定性！
这是兵行险着！一个失误，他自己就会先被狂暴的能量撕碎！
外面传来数字幽灵更加愤怒和痛苦的咆哮声！以及黄毛在外面拼命制造动静的喊叫声！
刘乐黎汗如雨下，手指在控制台上几乎舞出了残影，每一次操作都精准而致命地打在数字幽灵的能量汲取节点上！
他体内那躁动的“种子”似乎也理解了这个“优化生存环境、清除威胁”的计划，不再试图控制他，反而开始辅助他进行那庞大而精密的计算！
人们在这一刻，为了同一个生存目标，达成了危险的、短暂的一致！
……不！！！
数字幽灵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凄厉的尖啸！
上方传来巨大的、结构崩解的轰鸣声！
它那半实质化的、依赖庞大能量维持的躯体，在能量逆流和共振干扰的双重打击下，开始变得不稳定，巨大的金属碎块和能量浆体如同暴雨般从空中坠落！
成功了！
但刘乐黎还来不及喘息——
控制台因为过度负荷，猛地爆炸开来！
巨大的冲击波将刘乐黎狠狠炸飞出去，重重撞在后面的电缆架上，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他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他似乎“看”到，那崩溃的数字幽灵庞大本体核心，有一道极其凝练的、暗蓝色的核心数据流，如同受伤的毒蛇，猛地缩回了废墟深处，消失不见。
它没有被彻底消灭。
只是再次被迫……蛰伏。
而他也“听”到，体内那协助他完成了这惊世一击的“种子”，在能量冲击下，似乎也受到了某种损伤，变得更加黯淡、更加沉寂，与他意识的连接也变得似有似无。
最后的念头是：结束了吗？
黑暗吞没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一阵颠簸和发动机的轰鸣中，艰难地恢复了一丝意识。
模糊的视野里，是黄毛那张满是血污和焦虑的脸，他正开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破破烂烂的皮卡，在布满残骸和裂缝的街道上疯狂颠簸行驶。车后座，躺着昏迷的刘乐黎。
“醒了？！妈的你小子命真大！”黄毛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刘乐黎想开口，却只发出嗬嗬的气声，全身无处不痛。
“别说话！省点力气！”黄毛猛打方向盘，避开一个巨大的弹坑，“那玩意暂时消停了，但肯定没死透！公司的人和军队都快到了，这地方马上要变成战场了！咱们得赶紧溜！”
皮卡冲过一个路口，远处已经能看到装甲车的轮廓和直升机的探照灯光。
刘乐黎疲惫地闭上眼睛。
城市满目疮痍，数字幽灵潜伏暗处，自身重伤，“种子”状况未知，前方还有公司和军队的威胁……
危机远未解除。
他只是从一场灾难，逃入了另一场更大的灾难。
但至少，他还活着。
并且，不再是孤独一人。
皮卡引擎嘶吼着，载着两个伤痕累累的幸存者，冲向更加混乱、更加未知的，战后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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