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耀祖拖着虚浮的脚步,踉跄地随着人流走出那扇“龙门”。
外面天光已亮,雨后的空气清冷潮湿。
王富贵早已等在空地 上,见他面色惨白如纸、脚步蹒跚,吓得赶紧冲上来搀住他。
“耀祖兄!你…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地这般难看?”
陈耀祖靠在他身上,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
这几日的经历,仿佛耗尽了了他所有的精力。
科考之路,不仅是才智的比拼,更是对意志和运气的终极考验。他算是真切地体会到了。
陈耀祖只觉得浑身像是被拆散了重组一般,每一寸骨头都泛着酸软疼痛,脑袋更是昏沉得如同灌了铅。
他几乎是半昏迷地被王富贵搀扶着,踉跄地随着稀疏的人流挪出那扇象征着煎熬结束的“龙门”。
考场外早已被焦急等待的亲友围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各种呼唤声、询问声、庆幸的叹息声交织在一起。
陈大勇踮着脚,伸长脖子,在每一个出来的考生脸上急切地搜寻着自家儿子的身影。
眼看着人越来越少,他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手心全是冷汗。
陈铁柱和钱秀娥更是心急如焚,老两口互相搀扶着,不住地念叨:
“怎么还没出来?不该啊…”
小小的陈耀宗也学着大人的样子,紧紧攥着祖母的衣角,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出口,小脸上满是担忧。
就在陈大勇按捺不住,准备挤到最前面去寻时,终于看到了那两个相互搀扶、摇摇晃晃走出来的身影——
尤其是自家儿子那张潮红得不正常、双眼紧闭的脸!
陈大勇只觉得眼前一黑,腿肚子一软,差点栽倒在地。
他猛地推开身前的人,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声音都变了调:“耀祖!我的儿!”
他一把从王富贵手中接过几乎失去意识的儿子,触手便是滚烫的体温!
陈大勇心胆俱裂,二话不说,弯腰将陈耀祖背到自己宽阔的背上,连声对王富贵道:“王小少爷,多谢!多谢你了!”
“陈叔您别客气,快,快带耀祖兄去看大夫!”王富贵连忙摆手,也是满脸焦急。
陈铁柱和钱秀娥也围了上来,看到孙子这副模样,吓得老脸发白,声音都带了哭腔:
“哎呦我的乖孙!这是怎么了?怎么病成这样了!”
“快!快去找大夫!去请大夫来看看呀!!”
小耀宗更是被哥哥的样子吓坏了,“哇”地一声哭出来,小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地掉。
这时,王金山的管家阿福引着一位提着药箱的老者快步走了过来。
原来王金山心思缜密,早料到科考艰辛,易染病疾,特意提前请了县里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大夫在考场外等候,本是给自家孙儿备着的。
见陈耀祖情况严重,王金山便毫不犹豫地让大夫先给陈耀祖诊治。
“快!大夫,快给我家孩子看看!”陈大勇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将陈耀祖小心地放下来,让大夫诊脉。
说完又是对着王金山爷孙俩,一顿千恩万谢。
老大夫凝神诊脉,又看了看陈耀祖的舌苔,片刻后道:
“无妨,是风寒入体,引发高热。考场阴寒,又淋了雨,加之心力交瘁,故而来势凶猛。
老夫开几剂药,及时服下,好生将养几日便无大碍了。只是这几日切记不可再受风。”
陈大勇闻言,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千恩万谢,又忍不住自责:“都怪我…那日就不该让他淋水…”
老大夫一边开方子一边宽慰:“唉,每年这时候,像小公子这般情况的不知凡几,老夫带的药材尽够。
按时服药便好。”
阿福立刻拿着方子去旁边王家备着的马车里取药——他们竟是连常用药材都备齐了。
王金山又让大夫给王富贵也看了看,虽无大碍,也开了副预防的方子,可谓周到至极。
陈大勇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连连感叹王老爷仁善。
陈家也顾不得铺子了,直接挂上“东家有事,歇业一日”的牌子。
全家人的心思都扑在了生病的陈耀祖身上。
钱秀娥看着孙子昏迷不醒、脸颊烧得通红的模样,心疼得直掉眼泪,嘴里更是喃喃念叨:
“我家耀祖身子骨一向结实,怎就病得这样凶…定是冲撞了什么…等孩子好了。
我得去城外寺里拜拜,求个平安符,再请大师来看看,可不能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着我孙孙,误了他的前程…”
昏迷了一整日,陈耀祖才在浓重的药味中悠悠转醒。
他只觉喉咙干渴得冒烟,浑身无力。
“水…娘…水…”他微弱地呻吟道。
一直守在床边的张小花立刻惊醒,见儿子终于睁眼,喜极而泣,连忙小心地扶起他,喂他喝下温热的茶水: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可把娘吓死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陈耀祖就着母亲的手喝了水,缓了好一会儿,混沌的意识才逐渐清晰,想起考场中种种遭遇,不禁苦笑摇头。
正喝着熬得浓黑的汤药,王富贵便提着几包点心上门探望了。
见好友醒来,王富贵明显松了口气,玩笑道:“耀祖兄,你可算醒了!昨日你那样子,吓死我了!感觉怎么样?”
陈耀祖心中温暖,哑着嗓子道:“好多了,这次多亏有你…和王爷爷。”
“你我之间说这些!”
王富贵摆摆手,随即又忧心道,“你且好生养着,成绩放榜还得半个月呢。
等你好利索了,咱们一块去夫子那儿对对答案,心里也好有个底。”
陈耀祖微笑着点头应下。
又将养了几日,陈耀祖的病终于大好,只是脸色仍有些苍白。
这期间倒是诸事顺遂,再没出什么幺蛾子,让钱秀娥更加坚信是考场上冲撞了“不干净的东西”,盘算着去庙里还愿。
身体一恢复,陈耀祖便和王富贵一同去了徐夫子家。
徐夫子早已听闻陈耀祖病倒之事,见两人进来,目光首先便落在陈耀祖身上,关切道:“耀祖,身体可大好了?听闻你此次甚是艰难。”
陈耀祖恭敬行礼:“劳夫子挂心,学生已无大碍。”
他有些无奈的开口,“说来也怪,唯独考试那几日,诸事不顺,仿佛霉运缠身。反倒是病中及之后,一切倒又平稳了。”
徐夫子闻言,捋须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缓声道:
“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世间事,有时看似坎坷,或许正是磨砺;
看似顺畅,亦需警惕。
科场之上,运道二字,固然缥缈,然心志坚毅者,方能于逆境中守得云开见月明。你此番经历,未必全是坏事。”
这话意味深长,陈耀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是夫子会安慰人。
很快,两人便进入正题,将此次县试三场的答题内容,尽可能详细地默写出来。
徐夫子在一旁静静观看,越看神色越是欣慰。
王富贵的答卷扎实稳健,较之平日又有进益,中榜希望很大。
而当他看到陈耀祖默写出的文章,尤其是那篇《论水患》的策论时,眼中更是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他原本还担心陈耀祖带病参考,又是接连遭遇意外,发挥必然大打折扣。
却万万没想到,陈耀祖非但未受影响,反而在逆境中爆发出惊人的潜力!
那篇经义理解深刻,那首诗赋格高意远,尤其是这篇策论,立足经典,结合实务。
见解老辣,对策可行,格局宏大,简直不像一个九龄童所能写出,便是放在秀才乃至举人试中,也堪称上佳之作!
徐夫子压下心中激动,仔细品评了一番,最终抚掌叹道:“好!好!好!耀祖,你此次…怕是因祸得福了!
文章憎命达,或许正是那番磨砺,让你心有所感,文思愈发沉郁深刻。
若考官公正,以此文论,你非但榜上有名,名次…恐怕还会相当靠前!”
此言一出,陈耀祖和王富贵对视一眼,心中那块大石,终于稍稍落下几分。
半个月的等待,似乎也不再那么漫长难熬了。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科举不顺,从寒门到帝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