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项目的音效设计会，开得并不轻松。
声音团队提交了三个方案：一个是宏大的史诗管弦乐，一个是空灵的新世纪风格，还有一个是试图还原“古风”的民乐mix。
林舒安静静听完，在团队成员期待的目光中，却摇了摇头。
“都不对。”她走到白板前，画下《山海经·西山经》中一段关于“玉山”的描述，“西王母所居处，‘其音如击石’。我们需要的不是背景音乐，而是声音景观。”
她看向声音总监：“想象一下，用户通过AR‘进入’西山经，他首先听到的不是旋律，而是风吹过嶙峋怪石的空旷回响，是远处隐约传来的、分不清是兽鸣还是地脉流动的奇异低频。当他靠近‘钦原’鸟时，才能听到羽翼振动带起的、类似金属薄片震颤的高频音效。”
“声音，在这里不是情绪的烘托，而是环境的证据，是探索的线索。”
这个要求超出了常规。声音总监面露难色：“林顾问，这需要大量的实地采样和声音设计，成本和时间……”
“我知道。”林舒安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所以我们需要一个详细的声音设计脚本，明确每个交互节点需要的声音元素和情绪指引。我们可以先做几个关键节点的demo，验证效果。”
她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旁听的顾怀笙。他指尖夹着一支钢笔，轻轻点着桌面，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按林顾问的思路，先做‘玉山’和‘狰兽’出没地的声音demo。”他最终开口，一锤定音，“预算可以额外申请。”
声音总监立刻收起了为难的神色：“好的，顾总。”
会议结束，人群散去。林舒安整理着资料，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抬起头，正对上顾怀笙的视线。
“Soundscape？”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她刚才使用的专业术语。
“一个声音生态学的概念。”林舒安解释，“我认为它很适合‘璇玑’想要营造的沉浸式探索体验。”
顾怀笙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但眼神里那抹探究的意味更深了。
回到办公室，林舒安没有立刻投入工作。大哥林书鑫疲惫的神情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犹豫片刻，拿起手机，拨通了二哥林书辰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是嘈杂的音乐和人声。
“喂？舒安？”林书辰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懒洋洋的笑意，“难得啊，主动给我打电话？是不是在顾怀笙那儿受气了，要找二哥诉苦？”
“二哥，你在哪儿？”
“一个朋友的画廊开幕，凑个热闹。”林书辰似乎走到了稍安静些的地方，“怎么了？听你语气不对。”
林舒安斟酌着用词：“大哥今天找我了，新能源项目被二叔否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林书辰的语气正经了些：“我知道。老头子为这事在家生闷气呢。二叔这次……手伸得太长了。”
“不只是手长。”林舒安压低声音，“他和赵氏走得很近，大哥在公司里也被架空得厉害。二哥，你那边……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林书辰嗤笑一声：“我？我一个闲人，能听到什么风声。”但他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不过……前阵子倒是听一个玩摄影的富二代提过一嘴，说赵家最近资金流挺紧张的，在到处找钱，吃相有点难看。”
资金流紧张？林舒安心头一跳。如果赵氏自身难保，却还在积极拉拢二叔，其所图必然更大，也更急切。这印证了她对二叔“赶时间”的判断。
“舒安，”林书辰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家里这些破事，你少掺和。有大哥顶着，天塌不下来。你好好做你的项目，抱紧顾怀笙的大腿才是正经。”
林舒安没有反驳。她知道二哥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心里门清，只是选择了一种更疏离的方式面对家族纷争。
挂了电话，她沉思良久。二哥提供的“赵氏资金紧张”的信息，像一块关键的拼图。她打开电脑，调出“璇玑”项目的合作协议，目光落在与知识产权和后续收益分配相关的条款上。
这些条款，是顾怀笙的法务团队拟定的，严谨而周全，最大限度地保障了顾氏的利益。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清晰起来——她不能仅仅被动地担忧。她需要更有力的筹码，无论是在“璇玑”项目里，还是在未来可能出现的，与二房乃至赵氏的对抗中。
这份筹码，不能只来自顾怀笙基于合作关系的支持，必须源于她自身不可替代的价值。
她再次点开“西山经”的考证资料，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
几天后，林舒安带着一份厚厚的、装订精美的补充方案，走进了顾怀笙的办公室。
“顾总，这是关于‘璇玑’项目后续内容拓展的初步构想。”她将方案放在他桌上，“除了《山海经》，我们可以将《拾遗记》、《洞冥记》等志怪古籍中的空间概念融入，构建一个更宏大的‘上古神话宇宙’。这是初步的内容架构、技术实现路径分析，以及……潜在的Ip衍生价值评估。”
顾怀笙抬起眼，有些意外地看了看那本分量不轻的方案，又看向她。眼前的女子，目光清亮，脊背挺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与自信。
他翻开方案。里面不仅有严谨的考据，更有大胆而不失逻辑的想象，将散落在不同典籍中的神话碎片串联成一个有机的体系。甚至还包括了对不同内容模块市场吸引力的数据分析，以及对潜在合作模式（如与博物馆、游戏公司）的设想。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文化顾问”的职责范围。
他看了很久，久到林舒安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终于，他合上方案，抬眼看向她，眸色深沉：
“这份方案，留在我这里。”
他的语气平淡，但林舒安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激赏。
“好。”她平静地点头，心中却悄然落下一块巨石。
她知道，她刚刚为自己，也为将来可能需要守护的家人，无声地加上了一个重重的砝码。
而这个砝码，顾怀笙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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