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草坪上围坐着许多人，都在等待苏晚疾出题。他们也不急，静得只听得见呼呼风声与潺潺流水声。
“我听闻这处原先是没有这曲水道的，雨水季会使人工湖的湖水暴涨，为了防止湖水直接溢出，冲毁山坡底下的庄稼，特地挖了这曲水道。一来可以分流雨季人工湖的流量；二来曲水道蜿蜒盘行，为探春楼之风景，增添一份秀丽。”
“但是我今日到了田地间，发现这山坡下反而存在更大的隐患！”
苏晚疾特意停顿了一小会儿，让林修远有机会思考。铜锣哥轻轻敲了一下铜锣，一歪头，好奇的追问：“还有劳兄台指点，是何处有隐患？”
不等苏晚疾回复，林修远先勾住了曲水道中的酒杯，一口饮尽。酒不辛辣，是温和的果酒，甘甜的滋味在口腔中迅速蔓延。
他从容的将酒杯放在一旁的荷叶盘上，对众人娓娓道来：“翁老的十亩地，曾是几户农户私自开垦的私田，农户们为了明确土地的所有权，利用水渠将田地分割成大小不一的块状。自原翁承租田地后，将田地内部多余的水渠覆盖，零碎的田地合并成一大块。”
“但由于这块地在开垦之初没有合理规划，在田地合并后出现了水渠易堵塞和外围多处水渠荒废等问题。”林修远声如温玉，条理清晰，他接着解释道：“水渠易堵塞，尤其是到了暴雨天，泥土被冲刷到排水口处，多余的水排不出去，都积在田里，不用等人工湖“决堤”把田地冲毁，雨水三两下就能把秧苗淹死。”
“正是！”苏晚疾十分认同，满意的点头：“我的问题就是——如何有效解决田地水渠荒废与堵塞？”
“哎呦，这问题好！”许文通双目逐渐发亮，满是期待与兴奋。
“若是真能有什么好的对策解决这个隐患，也不枉费我们吃了原翁那么多大米饭！”人群中一个少年感叹道。
苏晚疾眼中带着一丝困惑，她低声像姜云岫求解：“他这如同感谢再生父母一般的激动心情是怎么回事？”
“这些考生大多出自寒门，更有甚连寒门都不是，这些人当中有不少人是靠着一整个村镇的托举才能来到兖京参加科考。兖京挥金如土富贵乡，那里是他们消耗的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是常有的事。原翁年年都会救助吃不上饭的考生，直到他们参加完科举返乡。”
姜云岫刚为苏晚疾解释完，那边林修远也已想好了对策。
“十亩地的水渠在设计之初，更多的是承担了分割田地的作用，忽略了排涝的作用。田地开垦之后，还未投入生产就被世家争夺，而后又是经历了易主和闲置，更没有人会注意到水渠的设计问题。”
“原翁种植水稻多年，在水渠的建构与走向上多有心得。但十亩地所在，地势低、河水落差大，遇到暴雨时流水湍急，冲毁岸上防护的事常有，更别说还有一个高处的人工湖，随时有溢出的风险。具体该怎么设计新的水渠都需要更加专业的人牵头。”
“土地改制之后，这块地变成了公田，原翁只有十亩地租赁的使用权，如果水渠的改造超过了十亩地的范围，户部一丈量就是私自开垦和侵占他处公田的罪过。”
林修远一口气说了三大问题，原本来饶有兴致的许文通一听只觉得头皮发麻，泄了气。
“林兄可有何应对之策？”姜云岫听着林修远的分析，见他胸有成竹，眼睛微微垂下，就着喝茶的姿势，余光扫过他，带着一丝探究的兴趣。
林修远不急着回答，反倒是说起旁的见闻。
“我年少时，岭南曾发过一场大水，洪水淹没了半个岭南，冲垮了房屋也冲毁了庄稼田。”
“待一切重回正轨，也经历了一月有余。那段时间，由南疆郡守蒋大人牵头，朝中派遣工部、户部等几位大人，重新丈量田地，挖通沟渠、并为岭南兴建防洪工程，自此岭南每遇洪涝灾害都能有效抵御，再未造成重大损失。”
“民间农户因为缺乏水利专业素养，在引水、蓄水、排水等方面皆有欠缺，而这些往往会使农户在面临灾害时受到重创。这些重创，最终会影响的远不止这些农户，更有依靠这些农户赋税养活的军队。”
苏晚疾在他提到赋税与军队时，猛地一颤，记忆破土而出，被她甩甩头，抛之脑后。
“怎么了？”姜云岫几乎是瞬间察觉到她的变化。
“没事，一些陈年旧事。”
“农事水利工程的建设是推动农事发展的重要手段。我们不仅需要更加高产的水稻种，更需要能够让水稻种推广出去的条件。工部与户部都应该成为民间农事水利系统改造的主力军。土地改制，不仅要改变世家垄断田地的恶习，让百姓耕种有地。更要让百姓耕种有技术，耕种有利器。”
铜锣哥猛地一敲铜锣，接着把铜锣一丢，站起身冲到林修远跟前，把人拽起来，激动万分：“林兄！我懂你！岭南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自从有了水利工程，再也不受洪涝的苦，是个人兜子里都有几个钱！老子在北疆天天吃土，隔两年来次干旱，都得求老天下雨，老子也要水利工程，去她娘的靠天吃饭！”
又有一人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老子家在大平原，挑选种地大平原，他娘的年年不是地都种不完，就是收不完，全烂地里！老子也要工程，老子要能大规模收割麦子的利器！”
不知是谁带动的谁，桌子拍的邦邦响。又不知是谁带的头，居然开始对骂起来。
“岭南算个屁，去岭南那叫流放！”
“我呸，你那是个什么好地方？草地里打个滚遍地是屎！”
“你就是嫉妒！吃你的土去吧！”
“你要是不懂得谦卑，我还略通一些拳脚！”
……
“不是说读书人，温文尔雅，洁身自好叭叭叭吗？”苏晚疾躲过一个飞来的橘子皮，一时间不知怎么形容眼前的场景，“我急需一个比礼崩乐坏更严重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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