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如同太湖的水，波澜不惊地流淌着。转眼间，顾长钧一家在江南小城已住了大半年。秋去冬来，太湖畔湿冷的寒气，对于习惯了北方干冷的他们来说，初时颇有些不适应。沈如晦细心，早早备好了手炉和厚实的棉被，顾长钧则学着本地人，在屋里生了小小的炭盆，虽不及帅府的地龙暖和，却别有一番围炉夜话的温馨。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们虽极力隐匿行踪，但顾长钧毕竟不是寻常人物，其归隐之地，在江北核心层中并非绝密。只是慑于他余威，加之张参谋长等人有意无意的遮掩，才一直无人前来打扰。
这一日，天空飘着江南冬日特有的、细密冰冷的雨丝。一位不速之客，敲响了顾家小院那扇寻常的木门。
来人穿着普通的商贾服饰，身形精干，面容普通，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和行走间不自觉带出的军人气质，却瞒不过顾长钧。他是顾长钧从前的一个亲卫队长，名叫赵振，是绝对的心腹，也是少数几个知晓他确切落脚点的人之一。
顾长钧打开门，看到站在雨幕中的赵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平静。他没有多问，侧身将他让了进来。
沈如晦正在厅堂里教念雪绣一个简单的帕子，见到赵振，也是微微一怔，随即放下手中的活计，微笑着点了点头，便牵着念雪去了内室，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厅堂里只剩下两人，炭盆噼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炭火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少帅！”赵振见到顾长钧这身粗布长衫、神态平和的模样，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下意识地就要行军礼。
顾长钧抬手虚扶了一下，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这里没有什么少帅了。坐吧，赵兄弟，一路辛苦，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他亲自给赵振倒了杯热茶，动作自然，仿佛接待一位久未谋面的老友。
赵振双手接过茶杯，感受着那粗糙陶碗传来的暖意，心中百感交集。他打量着这间布置简单却温馨的厅堂，看着顾长钧那双曾经握惯了枪柄、如今却似乎沾染了泥土和柴灰的手，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
“少……顾先生，”他艰难地改口，“您……您在这里，一切可好？”
“很好。”顾长钧笑了笑，笑容里是真实的满足，“清静，自在。比在帅府时，舒心多了。”
赵振看着他脸上那毫无作伪的松弛，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少帅是真的放下了。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江北……一切都好。张参谋长他们打理得井井有条，各方势力也还算安分。只是……只是兄弟们，都很想念您。”
顾长钧端起茶杯，轻轻吹着热气，目光落在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上，淡淡道：“各有各的缘法，各有各的责任。你们能稳住局面，我很欣慰。往后，不必再记挂我，做好你们分内的事便是。”
他的话语平静，却带着一种就此别过、划清界限的决绝。
赵振知道，自己此行的任务恐怕难以完成了。他原本还带着几位老兄弟私下商议的、希望顾长钧能在关键时刻回去坐镇的期盼，此刻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两人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多是赵振说些江北的琐事，顾长钧静静听着，偶尔问上一两句，态度温和，却始终保持着距离。
雨势渐小，赵振起身告辞。顾长钧没有留他，将他送到门口。
“顾先生，保重。”赵振深深一揖，语气郑重。
“你也保重。”顾长钧站在门内，微微颔首。
木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赵振站在细雨微蒙的巷子里，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寻常的木门，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少帅，真的已经留在了过去。他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很快消失在江南迷蒙的雨雾中。
院内，顾长钧站在原地，望着那扇门，久久未动。沈如晦从内室走出来，轻轻将一件外袍披在他肩上。
“没事吧？”她轻声问。
顾长钧回过神，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没事。都过去了。”
旧部暗访，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漾开几圈涟漪，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这次拜访，更像是一个正式的告别，标志着顾长钧与过去的那个“少帅”身份，彻底做了切割。未来的路，他们将更加坚定地，只属于彼此，属于这个小小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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