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上午那场激烈的争执，声音着实不小。
农家院落本就不隔音，王氏那尖利刺耳的咒骂——“丧门星”、“扫把星”、“克家精”，以及王大志那一声罕见的低吼，早就顺着墙头院角，飘进了左邻右舍的耳朵里。
乡下日子枯燥，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成为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不到半日功夫，王大志为了张小梅顶撞老娘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槐树村几个妇人扎堆嚼舌根的地方传开了。
“听说了吗？老王婆子骂张老六家闺女是丧门星，克他们家呢！”
“王大志还敢跟他娘顶嘴？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不是被那张小梅迷的？我看那丫头就不是个安分的……”
这些议论，七拐八绕，终究还是传到了张小梅耳朵里。
她正在家对着镜子生闷气，气王氏的恶毒，更气王大志的懦弱。当她从小姐妹口中听到那些闲话，尤其是王氏骂她“克家”、“丧门星”时，她先是一愣，随即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愤怒直冲头顶，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她竟然这么骂我！
还有大志哥……他为了我，跟他娘吵架了？
前一个念头让她恨得咬牙，后一个念头却又像一丝微弱的火苗，在她心间燃起一点希望和……心疼。
大志哥心里是有我的！他为了我都跟他娘吵翻了！他一定很为难，很痛苦……
这个认知让她坐立难安。她必须要见王大志一面！她要亲口问问他，也要让他知道，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张小梅找了个由头溜出家门，她知道王大志常去村后那片小树林附近砍柴。她揣着一颗怦怦乱跳的心，悄悄等在了树林边上。
王大志确实在那里。
他一下午都心神不宁，母亲的咒骂和哭泣，身体的病痛，还有对张小梅的愧疚和那点被压抑的情愫，像几股绳子绞在一起，勒得他喘不过气。他胡乱砍着柴，动作僵硬，眼神空洞。
“大志哥……”
一声带着哭腔的、熟悉的呼唤在他身后响起。
王大志身体一僵，猛地回头，就看到张小梅站在不远处的树影下，眼睛红肿，脸上还挂着泪痕，正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小……小梅？”王大志愣住了，手里的柴刀差点掉在地上。
“大志哥！”张小梅见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更认定他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几步跑过来，眼泪掉得更凶了，“我都听说了……你娘……你娘她怎么能那样说我……我……呜呜呜……”
她哭得肩膀耸动，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王大志看着她哭成泪人，想起母亲那些恶毒的咒骂，心头一阵刺痛，笨拙地想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干巴巴地道：“你……你别哭……我娘她……她就是病糊涂了，乱说的……”
“乱说？村里人都知道了！我还怎么做人？”张小梅抬起泪眼，抓住王大志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大志哥，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你为你娘那么骂我，你就不心疼吗？”
她的触碰，她的眼泪，她的质问，像一把把钥匙，打开了王大志心中那扇压抑已久的门。他看着张小梅近在咫尺的、挂满泪珠的脸，一种混合着保护欲、愧疚和长期被压抑情感的情绪汹涌而上，冲垮了他本就脆弱的理智。
“我……我心疼！”他脱口而出，声音沙哑，反手紧紧抓住张小梅的手，“小梅，我对不住你！我娘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我信你！”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表达“信她”，张小梅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却是带着一丝甜意的眼泪。她顺势靠进王大志怀里，抽噎着：“大志哥……我就知道……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温香软玉在怀，少女的馨香和眼泪混合在一起，冲击着王大志简单而贫瘠的世界。他僵硬地抱着她，心跳如擂鼓，一种从未有过的、背叛母亲的刺激感和对怀中女子的怜惜交织在一起，让他既惶恐，又沉溺。
“可是……你娘那样讨厌我……我们怎么办？”张小梅仰起脸，问题直指核心。
王大志脸上的激动褪去，染上一抹灰暗。他能怎么办？他敢反抗母亲吗？他有能力给张小梅一个未来吗？
“我……我不知道……”他颓然地低下头。
张小梅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又气又急，但也知道逼他没用。她咬了咬唇，低声道：“我爹娘……已经在给我相看镇上的亲事了……”
王大志身体猛地一震，抱紧她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
“大志哥，”张小梅的声音带着蛊惑，“你再不想办法，我们就真的没可能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扎在王大志心上。
他在树林边与张小梅偷偷相会，互诉衷肠的时候，岑卿正背着柴筐，在不远处的山坡上采集能食用的野菜和草药，她看到了那两人拉扯、拥抱的身影。
岑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冷静将一株肥嫩的荠菜连根拔起，抖净泥土，放入筐中。
饥饿，依旧是她最直接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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