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镇门，仿佛一步跨入了另一个世界。
喧嚣的声浪扑面而来，夹杂着各种未曾闻过的气味，让习惯了槐树村寂静与泥土气息的岑卿，有瞬间的恍惚。她下意识地紧了紧肩上的包袱，那里是她此行最大的指望——那包精心晒制的草药。
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旌旗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绸缎庄里流光溢彩，铁匠铺中叮当作响，杂货铺前货物琳琅满目。挑着担子的小贩高声吆喝，刚出笼的包子蒸腾着诱人的白气，混着油坊里传来的腻香，勾动着行人的食欲，也勾动着岑卿胃里那熟悉的、空洞的灼烧感。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去看那香气来源的食摊，按照记忆中的方向，寻找“济生堂”。
药铺比想象中好找，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在一众店铺中显得沉稳而醒目。门口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岑卿在门口踟蹰了片刻，整理了一下身上借来的蓝布褂子，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店内光线稍暗，一排高高的柜台后面，站着几个穿着干净长衫的伙计，正忙着抓药、称量。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坐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盘。
岑卿的出现，与这环境有些格格不入。她虽然换了最好的衣裳，但那洗得发白的布料和眉宇间难以掩饰的怯生与贫苦，还是引来了伙计略带审视的目光。
“抓药还是瞧病？”一个伙计上前，语气不算热情，倒也谈不上恶劣。
“我……我卖草药。”岑卿声音不高，但尽量保持平稳。她将肩上的包袱解下，放在柜台一角，小心地打开，露出里面整理得干干净净的草药。
伙计随意地翻看了一下，拿起几根车前草看了看：“品相还行，就是些寻常货色。晒得倒是干爽。”他回头看向掌柜，“王掌柜，您看？”
王掌柜抬起眼皮，扫了一眼：“车前草、益母草，都是常见的。柴胡少了点。统共给你十五文吧。”
十五文。岑卿心里微微一沉。这个价格，比货郎给得确实高了些，但也仅仅够买几斤最糙的米，加上她怀里那点铜钱，或许还能买一小罐盐。距离还清诊金药费，仍是遥遥无期。
她知道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默默点了点头。
伙计数了十五个铜钱给她，沉甸甸的一小串。岑卿小心地接过，贴身藏好，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走出济生堂，怀里的铜钱带来了些许踏实感，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形的压力。这点钱，对于王家的窟窿而言，杯水车薪。
她没有立刻去买米，而是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着，观察着。
她的目光不再仅仅停留在食物上，而是更仔细地扫过每一个摊贩，每一家食肆。她看到卖烧饼的汉子将面团摔得啪啪响，看到馄饨摊主麻利地包着馅料，看到热气腾腾的馒头笼屉前排着队……这些寻常可见的小吃，生意似乎都还不错。
镇上的居民，显然比槐树村的村民拥有更强的购买力，也愿意为了一口吃食花上几文钱。
一个念头，如同蛰伏已久的种子，被这镇上的烟火气悄然催发，开始在她心底萌动。
做小吃。
这个想法一出现，便迅速扎根、蔓延。
她想起了苏小婉。那个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厨艺，被宰相带走的女子。苏小婉的成功，固然有其“穿越”带来的知识优势和“主角光环”的加持，但也印证了一点：在这个世界，美味的食物，拥有改变命运的强大潜力。
她岑卿，没有苏小婉那般惊艳的厨艺，也没有那些新奇的点子。但她拥有的是无数“路人丁”记忆碎片中，来自不同世界、关于食物处理、关于味道搭配的零散知识。这些知识或许不成体系，或许只是皮毛，但在这个烹饪手段相对单一、调味品匮乏的时代，或许……能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
更重要的是，做小吃，本钱小，灵活。不需要固定的铺面，一个担子，或者哪怕只是一个小摊，就能开始。这似乎是目前最适合她，也最有可能快速积累一点资本的途径。
她停在一个卖素馅包子的摊子前，花了一文钱，买了一个。包子个头不大，面皮有些发黄，咬开一口，里面的馅料是切碎的野菜混合了一点豆腐渣，调味很咸，几乎尝不出别的味道，只是为了下饭充饥。
她又走到一个卖汤饼的摊子前，看着那在清汤里翻滚的、厚薄不均的面片，汤里飘着几片蔫黄的菜叶，不见半点油星。
太粗糙了。 岑卿在心里评价。这里的小吃，似乎仅仅停留在“果腹”的层面，对于“味道”的追求，极其有限。
她脑海里闪过一些模糊的记忆片段：如何通过简单的发酵让面食更松软？如何利用野生的香辛植物去腥提鲜？如何通过不同的烹饪手法（比如煎、烤，而不仅仅是煮和蒸）来激发食材不同的风味？甚至，如何制作一些极其简易、但这个世界可能没有的调味酱料？
比如，她记得似乎有一种用大豆发酵制成的、咸鲜的酱料……但具体做法很模糊。还有一种用野果的酸味来调和食物的方法……
想法很多，但都很零碎，需要试验，需要摸索。
她继续在街上走着，目光变得更加专注，像是在扫描一般，收集着一切有用的信息。她留意哪些食材便宜易得，哪些调味料是常见的，食客们更偏爱哪种口味，哪个地段的人流更多……
她看到有农人挑着担子卖新挖的野葱、荠菜，价格极其低廉。看到杂货铺里有卖粗盐、饴糖、甚至还有一种本地产的、味道很冲的土制酱料。看到河边生长着大片的薄荷、紫苏……
资源，其实就散落在身边，只是需要一双发现的眼睛，和一双敢于尝试的手。
不知不觉，日头已经偏西。岑卿知道自己必须回去了。她走到粮店，用卖草药得来的大部分钱，买了足够王家支撑几天的糙米和一小罐盐。又将怀里原本的铜钱，谨慎地留下了一半，作为她可能的“启动资金”。
怀里的米袋沉甸甸的，压在她的肩上，也压在她的心上。这一次，这重量里，除了生存的压力，还多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东西。
回程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她的四肢，脚上那双不合脚的布鞋，也开始磨得脚后跟生疼。
但她走得很稳。
脑海中，不再是一片麻木的绝望，而是不断盘旋着各种小吃的雏形，各种味道的组合。她需要时间，需要机会，需要一点点运气，来将脑海中的灵光，变成实实在在可以换钱的吃食。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崎岖的官道上。
影子单薄，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韧劲。
她不仅带回了救急的米粮，更带回了一颗被镇上的烟火气点燃的、渴望挣脱既定命运的火种。
回到槐树村，踏入王家院落时，她又变回了那个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李二丫。
将米和盐交给王氏过目，听着她絮絮叨叨地抱怨米价又涨了、钱不经花，岑卿只是沉默地听着，然后开始生火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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