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良豆干与新品凉拌豆干丝的成功，像给岑卿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也让她绷紧的神经暂时得以舒缓。然而，市场的风浪，从不因个人的努力而停歇。
这日清晨，岑卿如常将货物送到悦来茶铺。吴掌柜清点完豆干和凉拌丝，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结算，而是面露难色，将岑卿引到柜台内侧稍静处。
“岑娘子，”吴掌柜压低了声音，“有件事，得跟你知会一声。”
岑卿心头一紧，面上仍维持着平静：“掌柜请讲。”
“前街……就是那个‘福顺茶楼’，你可知晓？”吴掌柜朝门外努了努嘴。
岑卿点头。福顺茶楼规模比悦来茶铺大上不少，装修也气派，主要做的是些体面人和小商贾的生意，与她目前合作的这些平民化的茶铺面摊并非一路。她曾动过去推销的念头，但自觉产品定位不符，且听闻那家掌柜颇为势利，便打消了想法。
“他们家……前几日也开始卖一种豆干了。”吴掌柜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价钱比你的便宜，三文钱能买一大包，瞧着分量是你的两倍还多。”
岑卿的心猛地往下一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味道如何？”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
“我让伙计偷偷去买了一份回来尝了。”吴掌柜摇摇头，“味道嘛，自然是比不上你的。豆干质地松散，香料味浮在表面，入口只有咸味和一股子明显的劣质酱气，后味发苦。但……架不住它便宜啊！”
他叹了口气：“这才两天，我这儿就有两个老茶客嘀咕，说福顺茶楼的豆干便宜大碗，虽味道差些，但佐茶也勉强够用了。岑娘子，我不是要压你的价，只是这情况……”
岑卿明白了。福顺茶楼用的必然是劣质豆干，减少了香料投入，用大量的廉价酱料和盐来弥补味道的不足，主打一个价格战。对于许多并非追求极致口味、只是图个便宜实惠的茶客而言，这无疑具有巨大的吸引力。
“掌柜的意思，我明白了。”岑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多谢掌柜如实相告。容我回去想想。”
她没有立刻承诺降价，也没有慌乱失措。这个时候，自乱阵脚才是大忌。
离开悦来茶铺，她没有再去其他几家送货，而是绕道去了前街。福顺茶楼门口果然立着一块简陋的木牌，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新到实惠豆干，三文一大包”。
她站在对面街角，看着进出茶楼的客人，果然有人手里拿着那种用粗糙草纸包裹、鼓鼓囊囊的豆干包。一种无力感悄然漫上心头。她辛辛苦苦改进工艺、把控品质，在绝对的价格优势面前，竟显得如此脆弱。
浑浑噩噩地回到柳枝巷，还未进院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孙婆婆拔高的嗓音：“……都说了没有！我们这儿是住家的，不是做买卖的！你们整天来问，还让不让人清静了？！”
岑卿脚步一顿，闪身躲到巷口拐角，悄悄探头望去。只见院门口站着两个陌生男子，穿着普通的短打衣裳，神色却带着几分流气。
“老婆子，喊什么喊？”其中一个高个儿男人不耐烦地道，“我们就是打听打听，那做豆干的小娘子是不是住这儿？有点生意想跟她谈谈。”
“不知道！不认识！”孙婆婆叉着腰，没好气地回道，“再不走，我喊巡街的来了！”
那两人对视一眼，似乎有些顾忌，悻悻地啐了一口，转身走了。
岑卿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心跳如鼓。打听住处……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了。福顺茶楼背后的人，手段似乎不那么干净。
她等那两人走远了，才低着头快步走进院子。孙婆婆还在气哼哼地念叨：“……都是你那豆干惹来的麻烦！这两天都第三波人来打听了！再这样下去，我这院子还能不能安生了？”
岑卿连忙上前，从怀里掏出十几个铜钱塞到孙婆婆手里，低声道：“婆婆息怒，是我不对，连累您了。这点钱您拿着买点顺心的吃食，我以后一定更加小心，绝不让他们扰了您清静。”
孙婆婆掂了掂手里的铜钱，脸色稍霁，叹了口气：“岑娘子，不是老婆子我刻薄。你一个妇道人家在外谋生不容易，但有些麻烦，能避则避啊。那些人看着就不像好人……”
“我晓得，谢谢婆婆提醒。”岑卿诚恳地道谢。她知道，孙婆婆虽然嘴利，心肠却不坏，只是怕惹祸上身。
回到自己小屋，闩上门，岑卿才允许自己显露出一丝疲惫与惶然。前有价格打压，后有恶客窥伺。她就像暴风雨中一叶孤舟，随时可能被掀翻。
不能坐以待毙。
她强迫自己坐下来，拿出记账的草纸，开始分析。福顺茶楼的豆干便宜，但味道差。她的豆干价高，但品质好。目前受影响的，主要是那些对价格敏感、对口味要求不高的边缘客户。她的核心客户——那些真正欣赏她豆干风味、有一定消费能力的茶客和酒客——暂时应该还不会流失。
那么，稳住核心客户是关键。如何稳住？光靠口味还不够，需要让他们感受到“价值”。
她想起苏小婉方子里提到的“精致”。她的豆干，能否也变得更“精致”一些？不仅仅是味道，还有呈现的方式？
一个想法冒了出来。她可以将豆干切成更均匀小巧的菱形块或者细条，用更干净漂亮的油纸分包，每包分量稍减，但摆放得整齐好看。甚至可以……在每包豆干里，附上一小根她自制的、味道清甜的甘草签？（甘草便宜，且能清新口气，佐茶亦佳）虽然成本又增加一丝，但却能极大地提升观感和体验，让顾客觉得这钱花得“值”。
对于凉拌豆干丝，她也可以改进。选用更嫩绿的胡瓜，豆芽掐头去尾，摆盘时点缀一两片香菜叶。让人一看便觉清爽可口。
同时，她需要给核心客户一些“特权”。比如，一次性购买一定数量，赠送一小份新品试吃；或者，对老主顾，偶尔给予一点小小的折扣。她要让这些人感觉到，他们享受的不仅仅是豆干，还有她岑卿的诚意和区别对待。
至于那些上门骚扰的……岑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硬碰硬不行，她得借势。悦来茶铺的吴掌柜似乎有些人脉，能否通过他，向衙门里的书吏递个话，哪怕只是暗示这柳枝巷的做豆干妇人受他关照？或者，她可以主动去拜访一下坊正（管理街巷的小吏），以缴纳清洁费用或咨询经商规矩为名，混个脸熟，让对方知道有她这么一号人存在？
思路渐渐清晰。恐惧和慌乱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江州府的夜晚，华灯初上，掩盖了白日的所有暗流与龃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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