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一片叶子,撞在石阶上,又弹起,贴到她的剑鞘。
那叶子沾了血,干了,纹路发黑,边缘卷曲。它不动了,就贴在鞘口,像被钉住。
白若璃低头看了三息。
剑鞘嗡了一声,极轻,像是回应什么。
她没动,指尖也没碰那叶子。可雪地突然裂开一道细缝,从她脚下延伸出去,笔直向前,冻土翻起,露出底下一道暗红脉络——断的,但还在微微搏动,像垂死的心。
她知道这是什么。
龙脉残息。
三年前她亲手把它埋进祁煜骨血里,用的是自己半颗心。那时他说疼,她没回头,只说:“忍着,死不了。”
现在,这脉动不对。断了三处,被人挖断的,断口焦黑,像是被火炼过。可就在最北边,那脉络尽头,还有一丝微光,细得几乎看不见,却没灭。
她盯着那光点。
耳边忽然响起声音。
不是风,不是鸟,是人声。
茶馆里有人拍桌子:“三息爷回来了!你信不信?”
另一个声音笑:“南宫寒昨儿练功,护心甲穿了两层,还加符!”
“他怕了。”
“他怕了。”
“他怕了。”
声音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钻进来,像针,一根根扎进她脑子里。她闭眼,那些话却更清晰——
“一指头点爆南宫家!”
“替我们擦血!”
“金瞳闪,魂归位!”
她猛地睁眼。
雪地上的龙脉残光,跳了一下。
她终于信了。
他还活着,魂没散,困在冰棺里,靠五女命格吊着一口气。那些传言不是谣言,是残魂在借人嘴说话。他在等,等有人顺着这线,找到他。
她转身,剑没出鞘,只抬手一按。
雪地炸开,冻土翻卷,露出一块黑石,上面刻着阵纹。南宫寒布的“封魂阵眼”,藏在灵枢旧地外围,专吸地脉生气,压制龙气复苏。
她一掌拍下。
石裂,黑气涌出,凝成一张人脸,嘶吼着要逃。她指尖一划,那人脸当场碎成灰。
风停了。
她往前走。
一步,雪地绽开一朵冰莲,莲心刻着一道剑痕。第二步,又一朵,剑痕方向朝北。第三步,莲开三尺,寒气逼人,连地下残脉都被冻住一瞬。
她不停。
天黑,她走。天亮,她还在走。
第三日,她到了灵枢阁废墟。
大门塌了,柱子倒了一半,墙上爬满枯藤。她站在门口,没看那些断瓦,只盯着地面。
雪下有东西在动。
她蹲下,伸手拨开雪层,露出一块碎罗盘。指针还在转,歪歪斜斜,指向西北。
这不是风翩翩那个罗盘。
这是祁煜小时候用的。
七岁那年,他偷跑出阁,她找了三天。最后是在北岭断崖下找到的,人冻得发青,手里还攥着这块罗盘。她问他为什么能引她来,他咧嘴笑:“你滴过血,它认你。”
她当时没说话,只把他抱回去,烧了三天暖炉。
现在,她割开手腕,血滴在罗盘上。
血没凝,也没渗进雪里,反而腾起一缕红雾,像活物一样,贴着地面往西北方向飘。
她站起身,跟着那雾走。
雾飘得不快,像在等她。路过一处塌楼时,突然一颤,停在半空。她抬眼,看见墙角有具尸体,是个年轻男人,穿着樵夫粗衣,胸口插着一支黑箭,箭尾刻着南宫家徽。
他死了不超过两个时辰。
白若璃走过去,蹲下,伸手合上他的眼。
尸体右手攥着半片叶子,和她剑鞘上那片一模一样,沾血,脉络发黑。
她抽出叶子,翻过来。
背面有字,用血写的,歪歪扭扭:“剑仙……往西……三里……有光……”
她盯着那字。
片刻后,她起身,继续往西。
三里外,是一片乱石岗。
雾停了,悬在半空,像被什么东西挡住。她往前走,脚下一沉,踩到一块松动的石板。她蹲下,掀开,底下是个洞口,黑得看不见底。
她没犹豫,跳了进去。
洞不深,落地时有回声,像是空的。她摸出火折子,一亮。
墙上刻着阵图,九宫位,中央是个冰棺轮廓。旁边写着:“九阴锁魂,三日一祭,魂不归,脉自灭。”
她冷笑一声,火折子一扔。
火焰落地,阵图边缘立刻泛起黑光,像是被惊动。她拔剑,一剑劈下。
剑没出鞘,只用剑柄砸在阵眼上。
轰——
整个地洞震了一下,墙皮簌簌往下掉。黑光闪了两闪,灭了。
她在砸。
第三下,墙角一块砖裂开,掉出一卷竹简。她捡起来,抖掉灰,展开。
上面画着一张地图,标记了三处断脉点,还有一行小字:“冰棺藏于龙咽穴,月圆前移,防借脉重生。”
她把竹简塞进袖子,转身要走。
刚迈一步,脚踝突然一凉。
低头看,地上不知何时渗出黑水,正顺着她的靴子往上爬。她抬脚,黑水却像活了一样,缠住她脚踝,往地底拖。
她反手一剑,剑光闪过,黑水断开,缩回地缝。
她没再停留,冲出地洞。
外面天已黑透。
她站在乱石岗上,掏出竹简,对照星位,推算龙咽穴方位。
西北,靠山,临水,地气断续。
她收起竹简,正要动身,忽然听见身后有动静。
回头。
那个樵夫的尸体不见了。
地上只剩那支黑箭,箭尖朝她,像是被人特意摆过。
她盯着那箭。
三息后,她转身,往西北走。
雪又开始下。
她走得很稳,每一步都踏在龙脉残痕上。剑鞘上的叶子还在,干得发脆,可血纹没褪。
她没回头。
身后,雪地上,一朵冰莲缓缓绽开,莲心剑痕指向她背影,像是在标记——有人来过。
她走出十里,忽然停下。
前方山坳里,有一点光。
不大,像是萤火,飘在半空,一明一灭。
她盯着那光。
它不动,也不靠近,就那么悬着。
她往前走一步,光退一步。再走,再退。
她停下。
光也停了。
她忽然抬手,剑出鞘三寸。
剑光映雪,那一瞬,她看见光里有个人影,极淡,看不清脸,可轮廓像极了那个总爱笑、总爱撩她袖子、总说“师父,我疼”的少年。
她喉咙一紧。
没出声。
那人影动了动,像是抬手,又像是想碰她。
她往前冲。
光瞬间灭了。
她停在原地,剑还举着。
雪落下来,盖住她的肩,她的发,她的剑。
她站了很久。
然后,她把剑插回鞘,继续往前走。
西北方向,山势渐高,地气越来越乱。她能感觉到,龙脉被挖断的地方不止三处,至少七处,断口被人用邪法封死,还种了蚀脉蛊。
她一路走,一路破。
每破一处,剑光就亮一次,雪地就绽一朵莲。莲越多,越密,连成一线,像一条银路,从废墟延伸出去,直指西北深处。
第四日清晨,她到了一处断崖。
崖下是深谷,谷底有水,黑的,不流动。水面浮着一层白雾,像是冻住的呼吸。
她站在崖边,掏出竹简,再看一遍。
位置对了。
龙咽穴,就在谷底。
她正要下去,忽然察觉不对。
脚下地面,微微震动。
不是地震,是有人在底下走。
不止一个。
她蹲下,手指贴地,感知片刻。
七个人,轻功不错,但步伐乱,像是在找什么。他们手里有东西,金属的,反着光,像是铲子。
南宫寒的人。
他们在挖。
她站起身,拔剑。
剑光一闪,整个人跃下断崖。
风在耳边呼啸,她没闭眼。
落地时,黑水炸开,七个人全愣住。
她没说话,一剑扫出。
三人倒下,剩下四个转身就跑。
她不追,只盯着他们丢下的铲子。
铲尖沾着冰屑,还有暗红血迹。
她弯腰,捡起一把。
铲柄上刻着小字:“玄铁内衬,龙纹封印——南宫主特制。”
她捏紧铲子。
咔的一声,木柄裂了。
她抬头,看向谷底深处。
雾更浓了。
她往前走。
每一步,脚下的冰都在响,像是随时会裂。她不管,继续走。
走到一半,脚下一空。
冰裂了。
她掉下去,右手本能抓住冰沿,左手还握着剑。
黑水就在下面,冒着泡,像是有东西要浮上来。
她攀住冰沿,正要翻身上去,忽然看见水下有东西。
一块冰,半透明,里面封着一个人。
脸朝下,黑发散开,衣袍是玄色金纹。
她的心,停了一瞬。
她松开手,一头扎进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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