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之村的广场上，篝火熊熊燃烧，跳动的火焰将聚集于此的上万名战士的身影拉长，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如同沉默而坚定的剪影。
林秋站在广场中央一处稍高的土台上。他并未身着象征“无名客”的燕尾服，也未穿着阿尔托莉雅同款的裙甲，而是一身简洁利落的深色劲装，如同融入夜色的利刃。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或紧张、或坚毅的脸庞。这些面孔属于山之民、属于圣地残存的战士、属于兰斯洛特带来的部曲、也属于迦勒底并肩作战的伙伴。
“诸位。”林秋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们将奔赴战场，直面圣都卡美洛，直面那位背离了人道的狮子王。”他的话语平静地陈述着即将到来的残酷。“我，林秋，无法向你们承诺，我能将每一个人都活着带回来。”
广场上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但很快平息。
没有虚妄的谎言，反而让这份沉重显得更加真实。
“战争，必有牺牲。”林秋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经历过太多生死的沉重，“这是无法回避的代价。无论我们如何努力，如何强大，总会有同伴倒下，总会有亲人…永远等不到归人。”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雨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篝火的光芒在他眼中跳跃，映照出一种深沉的悲悯。
“但是！”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斩断了弥漫的哀伤与恐惧，“我可以向你们承诺——这一战，必将胜利！”
“我们集结于此，不是为了无谓的牺牲，不是为了向强权屈膝！是为了夺回被践踏的尊严！是为了守护我们所珍视的一切！是为了让那些在圣拔中逝去的灵魂得以安息！”
他抬起手，指向圣城的方向，仿佛要将那纯白的城墙刺穿：“胜利！我们将亲手终结狮子王扭曲的理想乡！我们将粉碎那高高在上的圣枪！我们将把被囚禁的灵魂释放！我们将守护住人类延续的希望！”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人群，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我承诺，胜利之后，在由你们、由我们所有人共同建立的新世界里——你们所热爱的一切都将在阳光下，自由地生长、延续！”
“你们的孩子，将在没有圣拔恐惧的天空下欢笑！你们的爱人，将在没有战火硝烟的土地上相守！你们今日的勇气与牺牲，将成为未来无数代人可以挺直脊梁、幸福生活的基石！”
“这，就是我林秋，以我手中之剑，以巡猎之名，向你们所有人立下的誓言！此战——必胜！”
短暂的寂静后，广场上爆发出压抑却震耳欲聋的呼声！那呼声不是狂热的呐喊，而是从胸腔深处迸发出的、带着血泪与决心的共鸣！“必胜！必胜！必胜！”
声浪在夜空中回荡，驱散了沉重的阴霾，点燃了每个人眼中名为“希望”的火焰。
林秋抬手，压下呼声。“现在，距离大军开拔，还有最后半个小时。”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去写一封留给家人的信吧。去拥抱一下你的亲人、朋友。去告诉他们，你们为何而战，你们相信的未来是什么模样。”
“半个小时后，”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此地集结！我们，出征！”
人群如潮水般散开，奔向各自短暂的温情与诀别。
喧嚣散去，林秋独自一人走到广场边缘一处僻静的断墙后。他背靠着冰冷的石壁，仰头望着深邃的夜空和那轮清冷的孤月。
卸去了将军的威严，他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孤寂。
脚步声轻轻响起。藤丸立香走了过来，在他身边站定。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顺着他的目光也望向那轮月亮。
过了片刻，她才轻声开口，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怎么，连堂堂的巡天将军，仙舟的传奇，也会在大战之前感到紧张吗？”
林秋没有看她，依旧望着月亮，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露出一抹极淡、极复杂的苦笑。“这与什么身份无关。”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藤丸立香从未听过的疲惫与沉重，“我一直都很害怕战争。”
藤丸立香微微一怔。
“害怕那些因我的命令而死去的人。”林秋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夜色中的亡魂，“每一个倒下的身影，背后都是一个破碎的家庭，一段戛然而止的人生，一份永远无法偿还的亏欠。”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着什么遥远而痛苦的东西。然后，他缓缓抬起右手，目光落在自己结实的小臂上，仿佛能透过皮肤看到里面的骨骼。
“在仙舟的时候，”他低声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每逢大战前夕，我都会找一个像这样安静无人的地方。”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臂的位置。“然后用匕首，划开这里的皮肉。”
他比划了一下小臂内侧的位置，“一直剐蹭到骨头。”
藤丸立香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地看着他平静的侧脸。
“那既是…代替那些即将因我而死的人，以及他们的家人，提前对我施加的惩罚。”林秋的声音没有波澜，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也是在用这份刻骨的疼痛…提醒我自己。”
他终于转过头，看向藤丸立香，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苦与坚毅：“提醒我，无论胜利多么辉煌，无论牺牲多么‘值得’…我都绝不能对他们的死亡麻木！绝不能将他们的牺牲视为理所当然！绝不能习以为常！”
月光下，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又沉重如山。“每一次剐蹭骨头的痛楚，都在告诉我——他们的血，是热的；他们的命，是重的；我的责任…是永远无法推卸的。”
藤丸立香感觉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无法想象，眼前这位以强大和智慧着称的将军，内心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十字架，用如此极端的方式铭刻着对生命的敬畏与愧疚。
林秋看着藤丸立香震惊的表情，忽然自嘲地笑了笑，打破了沉重的气氛。“不过…这次就算了吧。”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臂，“这具英灵之躯，可没有仙舟肉身那么夸张的恢复力。万一影响了明天的战斗，让更多人白白牺牲…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或许…”藤丸立香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深深的感慨，“你并不适合成为将军。”
林秋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低沉而爽朗的大笑，笑声中却带着一丝苍凉。“哈哈哈哈哈！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之所以死皮赖脸地非要当这个将军…说到底，不过是出于一种可笑的傲慢罢了。”
他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深邃而复杂。“傲慢地认为…没有人能比我做得更好。没有人能比我更清楚代价的沉重，更没有人能比我更愿意去背负这份沉重。”
他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尘土，动作利落，仿佛也拍掉了刚才流露出的脆弱。“好了。”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带着将军的威严，“藤丸立香，如果你是来安慰我的话，大可不必。我早已不是那种可以被三言两语就安慰到的少年了。”
他站直身体，目光投向远方圣城的方向，那里是黑暗最浓郁之处，也是黎明即将刺破的地方。“作为将军，情绪早已是可控之物。眼下…”他看了一眼手腕上并不存在的表，“时间差不多了。”
他转身，大步走向广场中央，身影重新变得挺拔、坚定，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
“该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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