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无名泰坦大墓开启的门缝,仿佛一步跨入了另一个维度的宇宙。外界冥界的死寂与阴冷瞬间被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由纯粹记忆构成的光怪陆离的洪流。
这里没有传统墓穴的甬道、棺椁或陪葬品,而是一片无边无际、仿佛由无数面破碎镜面、流淌的光河与凝固的时光片段交织而成的奇异空间。头顶是旋转的、如同星云般的记忆漩涡,脚下是时而坚实、时而如同水面般泛起涟漪的记忆基石。四周漂浮着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记忆光团,有的如同静默的水母,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内部封存着某个微笑的瞬间;有的则如同狂暴的雷云,电光闪烁,传递出激烈的争吵或战争的轰鸣;更有些化作模糊的、不断重复某个动作的虚影,如同卡住的影像,执着地演绎着生命中的某个执念。
空气中弥漫着亿万种情绪混合的气息——极致的喜悦、刻骨的悲伤、燃烧的愤怒、死寂的绝望……它们并非虚无缥缈,而是如同拥有质量的粒子,冲刷着闯入者的灵魂。若非星持有「如我所书」,丹恒身负大地泰坦的稳固权能,恐怕瞬间就会被这庞杂无序的记忆洪流冲垮心智,沦为其中一道新的、迷失的幻影。
“跟紧我。”丹恒低声道,周身散发出浑厚的大地之力,青褐色的微光如同一个稳定的力场,将最狂暴的记忆乱流排斥在外,在两人周围构筑起一个相对安全的移动空间。星紧握着「如我所书」,书页散发出共鸣的光芒,仿佛一个罗盘,在这片记忆的迷宫中指引着方向。
他们谨慎地在这片不可思议的记忆之域中前行。随着深入,周围的景象开始发生变化。那些零散、混乱的记忆光团逐渐变得有序起来,开始围绕着某个中心,如同星系环绕恒星般缓缓旋转。而那个“中心”散发出的记忆波动,让星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与……悲伤。
终于,他们穿越了一片由无数哭泣面孔凝结成的“泪之瀑布”,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相对“平静”的区域,仿佛这片记忆宇宙的“心脏”。中央,是一座由无数晶莹剔透、内部封印着各种记忆片段的“记忆晶簇”堆积而成的、类似祭坛的平台。平台上方,悬浮着一个模糊的、不断在凝实与消散间徘徊的女性身影。
她有着粉色的长发,身姿优雅,但面容却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时而清晰,时而涣散,充满了不稳定的波动。她的双眼紧闭,仿佛沉浸在一个无尽的梦境之中。
是昔涟!或者说,是她留在此地的一个极其强烈的记忆投影,或者说……一个正在持续进行某种仪式的“终端”!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个昔涟的投影,正以一种缓慢而恒定的节奏,向外散发着如同数据流般的光带。这些光带由无数细微的、闪烁着画面的记忆碎片构成,如同百川归海,源源不断地汇入周围那些巨大的记忆晶簇,以及更远方那旋转的记忆星云之中。
她不是在“回忆”,而是在…… “上传” !
如同一个尽职尽责的“服务器”,她正在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将她那跨越了三千万次轮回的、属于翁法罗斯的庞大记忆数据,不断地、重复地、毫无保留地“上传”到这片奇特的记忆空间!
而随着每一次记忆的上传,她那本就模糊的身影,就会变得更加透明一分,仿佛她自身的存在,她作为“昔涟”这个个体的独特印记,正在被这个过程一点点地抹除、格式化!
“她在……消散自己?”星的声音带着颤抖,她无法想象,这是何等残酷的使命。不断地经历轮回,承载一个世界的记忆,最终目的,竟是为了将这庞大的记忆数据“上传”,然后自身被“清空”,等待着下一次轮回的“写入”?
丹恒的眼神无比凝重,他沉声道:“恐怕……是的。就像将数据上传到云端,而本地硬盘则被格式化,以备下次使用。翁法罗斯的轮回,对她而言,就是一次次的数据采集与上传过程。而每一次上传,都伴随着‘自我’的消弭。”
他的目光落在了星手中那本依旧散发着微光的「如我所书」上。
“如果这里是记忆的存储地,昔涟是上传终端……那么,承载这些原始记忆数据的‘硬盘’……或者说,最初的‘存储器’,又会是什么?”
一个惊人的猜想,如同闪电般划过两人的脑海。
星猛地抬起手中的「如我所书」,感受着它与这片空间、与那正在上传记忆的昔涟投影之间,那无比清晰、无比深刻的共鸣联系。书页的每一次微光闪烁,仿佛都在与昔涟上传的某一段记忆流产生着呼应。
“难道……这本书……”星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丹恒缓缓点头,语气笃定地做出了判断:
“‘如我所书’,极有可能,就是昔涟用来存储她那三千万世轮回记忆的……‘硬盘’!”
他进一步分析,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
“这本书并非凡物,它能引导、具现记忆的力量。而昔涟,作为与翁法罗斯轮回紧密相关的特殊存在,她需要一个载体,来承载那庞大到足以压垮任何寻常灵魂的记忆总量。一个可以跟随她轮回,却又能在特定时刻被‘读取’或‘上传’的载体。”
“而能将这样的‘神器’交予她,其背后存在的位格……”丹恒的目光投向这片记忆宇宙的深处,那里仿佛有一个冰冷、浩瀚、记录着宇宙一切信息的意志在沉眠,“……只可能是那位执掌记忆命途的星神——浮黎。”
他的结论石破天惊:
“‘如我所书’,很有可能,就是记忆的星神浮黎,交给昔涟的!其目的,就是为了系统地、完整地……收集翁法罗斯这三千万次轮回所产生的、独一无二的、海量的‘记忆’数据!”
这个推断,让整个翁法罗斯的悲剧,蒙上了一层更加宏大、也更加冰冷的色彩。
翁法罗斯,这个饱受黑潮与轮回折磨的世界,在毁灭星神(纳努克)、智识星神(博识尊,通过赞达尔间接干涉)的视线之外,竟然也早已被记忆星神(浮黎) 所注视?
浮黎的目的何在?仅仅是为了收集这罕见的、在极端轮回条件下产生的庞大数据?还是说,这海量的、蕴含着绝望、挣扎、牺牲与微薄希望的记忆本身,对于记忆命途,有着某种至关重要的意义?甚至……是浮黎试图理解“轮回”、“终结”、“希望”等概念的实验场?
而昔涟,她知道自己扮演的角色吗?她是自愿成为这永恒的记忆采集者,还是……如同一个被预设了程序的工具,在无尽的轮回中,重复着上传与格式化的悲惨命运?
星看着手中那本看似普通的书,感觉它此刻重若千钧。这里面,存储的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昔涟三千万次人生中所有的喜怒哀乐、所有的爱恨情仇、所有的牺牲与坚守!这是一个灵魂被无数次碾碎又重塑的、血淋淋的记录!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如我所书」能成为打开这扇门的钥匙。因为它本就是这片记忆数据库的“访问凭证”,是连接着存储端(书本身)与服务器(这片记忆空间)的“数据线”!
就在这时,那悬浮在祭坛上的昔涟投影,似乎感应到了「如我所书」的强烈共鸣,她那原本紧闭的双眼,缓缓地……睁开了一道缝隙。
那眼神空洞、疲惫,仿佛承载了亿万年的时光重量,却又在看向「如我所书」和星的时候,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清醒与祈求。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那“上传”的过程仍在继续,她的嘴唇微微颤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更多的记忆数据流,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她变得愈发透明的身体中奔涌而出。
新的线索与更加沉重的真相摆在眼前。他们找到了昔涟,也窥见了翁法罗斯悲剧背后,可能存在的、属于星神层面的博弈。但要如何阻止昔涟的“格式化”?如何面对可能在此地的长夜月?又如何利用这庞大的记忆数据,去完成最终的再创世,打破这无限的循环?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他们触碰到了更深层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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