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溪水一样从指缝间无声流走，带走的却是活人的体温。
姜宇跪在小翠身边，手里攥着那几株救命的草药，心脏却沉得像块石头。草药是死的，人是活的。如何将这几根植物，变成能灌进一个昏迷之人喉咙里的救命汤药？
没有锅，没有碗，甚至连个像样的盛水器皿都没有。
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溪边的石头，林间的落叶，最后落回到自己那只唯一能动的、沾满泥污的右手上。
一股焦躁混合着绝望的情绪，像火一样在他胸中灼烧。他刚刚才用非人的毅力战胜了死亡，难道要在这最后一步，被一个如此简单又如此致命的难题活活憋死？
他的目光在小翠那干裂起皮、呈现出绛紫色的嘴唇上停留了一瞬。女孩的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口气就会接不上来。
不能再等了。
姜宇的大脑在极度的疲惫和压力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煎药是不可能了，没有容器，没有足够的时间。那只能用最原始，最粗暴的办法。
他将草药放在一块相对平整干净的岩石上，然后又在附近找了一块巴掌大小、边缘圆润的鹅卵石。他跪在地上，左肩的伤口因为这个姿势而被牵动，一阵阵抽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只是咬了咬牙，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手上的动作。
他用右手握着鹅卵石，一下，又一下，笨拙地开始捶打岩石上的柴胡根茎和金银花藤。
“笃……笃……”
沉闷的敲击声在寂静的林间响起。他的动作很慢，因为只有一只手，力道很难掌控。有时候用力过猛，石块会砸偏，将草药的汁液溅得到处都是；有时候力气不够，又只能在坚韧的植物纤维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
这是一个极其磨人的过程。他额上的汗珠不断滴落，砸在手背上，又混着泥土流下。左肩的伤口像是有个小锤在不知疲倦地敲打，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新的痛楚。
【体力：2\/50】
系统面板上那岌岌可危的数字，像是在无声地催促。他知道自己随时都可能倒下。
草药苦涩又清新的气味，在捶打下渐渐弥漫开来。姜宇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机械的、重复的动作。他不敢去看小翠，不敢去想如果失败了会怎样。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一下又一下的敲击声中。
不知过了多久，那几株草药终于被他捣成了一滩墨绿色的、混杂着植物纤维的烂泥。
姜宇长出了一口气，感觉手臂酸软得几乎抬不起来。他用手指，小心地将那些药泥一点点刮起来，然后，他犹豫了一下，看向小翠滚烫的额头。
他撕下自己身上最后一块还算干净的衣角，在溪水里浸湿，轻轻擦拭掉小翠额上的汗珠和灰尘。女孩的皮肤烫得惊人。他闭上眼，将那冰凉的、散发着浓重草药味的药泥，轻轻地敷在了小翠光洁的额头上。
药泥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小翠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喉咙里发出一声无意识的、细微的呻吟。
有用！
姜宇心中一喜，但随即又沉重起来。外敷退热，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病根在体内，必须内服。
他的目光，落向了系统物品栏里那最后一枚“小还丹”。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是他自己用来吊命的东西。可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少女，他没有任何迟疑。
“小还丹”是固体的丹药，小翠现在的情况，根本无法吞咽。必须化开。
可怎么化？用什么装？
他的视线在周围搜寻，最终锁定在不远处一株阔叶植物上。他走过去，摘下一片最大的叶子，将它小心地折叠成一个简陋的漏斗状。他又找到一小块从自己衣服上撕下的布条，盖在叶子做成的“碗”口，充当最简单的过滤器。
他走到溪水的上游，舀起一些相对清澈的溪水，让水透过布条，一滴滴渗进叶碗里。做完这一切，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他回到小翠身边，单膝跪地，从怀中摸出那个装着小还丹的小瓷瓶，倒出了那枚龙眼大小、散发着淡淡清香的丹药。
他将小还丹放进叶碗里，用手指小心地将它碾碎。丹药遇水即化，很快，那小半碗清水就变成了一种带着些许乳白色的液体，一股奇异的药香飘散开来。
做完这一切，姜宇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空了。他靠着身后的岩石，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金星乱冒。
他看着那个简陋叶碗里的救命药液，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小翠，心中涌起一阵无力。
要怎么喂进去？
他试着轻轻掰开小翠的嘴唇，但她的牙关却因为高烧而紧紧咬着，根本掰不动。
姜宇急得满头大汗。时间不等人，药效在流失，小翠的生命也在流失。
他看着女孩毫无血色的脸，心中一横。
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将那小半碗药液含了一口在自己嘴里，然后俯下身，一只手艰难地捏住小翠的下巴，强迫她的嘴唇分开一道缝隙。然后，他低下头，将自己的嘴唇，贴上了她冰凉干裂的唇瓣。
他小心翼翼地，将口中的药液，一点一点地渡了过去。
女孩的嘴唇冰冷而柔软，带着一种病态的干燥。姜宇的脑子里没有任何杂念，只有救人这一个念头。他能感觉到温热的药液顺着她的喉咙滑下，也能感觉到她喉间无意识的吞咽动作。
一口，两口……
当叶碗里的药液全部喂完时，姜宇也已经脱力了。他瘫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岩石，大口地喘着气，嘴里还残留着小还丹的清香和一丝属于少女的、淡淡的气息。
他做完了他能做的一切。
剩下的，只能交给天意。
夜色，如同化不开的浓墨，一点点浸染了整个树林。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下几点暗红的余烬。林间的温度降了下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姜宇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捡拾了一些枯枝败叶，重新生起了火。橘红色的火光跳动着，驱散了些许寒冷和黑暗，也映照着他苍白如纸的脸。
他坐在火堆旁，一动不动地看着小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一场煎熬。
小翠的情况并没有立刻好转。她依旧在昏迷，身体时冷时热，额头上的药泥已经干涸，变成了深褐色的硬块。
姜宇的心，也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往下沉。
难道……没用吗？
是因为药不对症？还是因为小还丹的药力不够？又或者，是她病得太重，已经回天乏术了？
一个个疑问，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内心。巨大的疲惫和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他的眼皮越来越重，意识也开始模糊。
他强撑着，不敢睡去。他怕自己一闭眼，这个女孩就会在寂静的黑暗中，无声无息地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究还是没能抵挡住那排山倒海的困意，脑袋一歪，靠着岩石沉沉睡去。
在半梦半醒之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给自己割肉疗伤的午后，那烧红的刀尖，那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浑身一颤，猛地惊醒过来。
天，已经蒙蒙亮了。
林间的晨雾，带着清冷的湿气。火堆已经熄灭，只剩下一缕青烟。
他心中一紧，立刻转头看向小翠。
女孩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但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她脸上的那股不正常的潮红，已经褪去了大半，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悸的死灰色。她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变得平稳而绵长。
姜宇的心猛地一跳，他颤抖着伸出手，探向小翠的额头。
那股滚烫的温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些许凉意的、正常的体温。
退烧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山洪暴发，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所有的疲惫、疼痛和绝望。他几乎要放声大笑，却又怕惊扰了女孩的睡眠。他只能死死地咬着嘴唇，肩膀因为激动而剧烈地抖动着，眼眶一热，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他赢了。
他从死神的手里，又抢回了一条命。
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少女，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姜宇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滞了。
他看见，那双紧闭了许久的眼睛，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
迷蒙的、失焦的目光，在清晨熹微的光线中，慢慢地聚焦。最后，那双清澈的、宛如被溪水洗过的眸子，落在了姜宇的脸上。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因为熬夜和失血而苍白无比的脸，看着他下巴上青色的胡茬，看着他嘴唇上干裂的血口，看着他左肩那被血污和药泥糊成一团的、狰狞的伤口。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初见时的恐惧和慌乱，也没有了逃亡时的惊惶和无助。那里面，是一种姜宇从未见过的东西。像是一只迷途的羔羊，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湾。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信赖。
小翠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干裂的喉咙里只能发出沙哑的气音。
姜宇俯下身，想听得更清楚一些。
“水……”
一个微弱如蚊蚋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
“好，你等着。”姜宇如蒙大赦，转身就想去取水。
可他刚刚撑着岩石站起身，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就猛地袭来。他紧绷了一天一夜的神经，在确认小翠脱离危险的这一刻，终于彻底断裂。
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开始天旋地转。
他想稳住身形，可身体却像一截被抽掉骨头的烂泥，再也不听使唤。
在小翠那陡然睁大的、充满惊慌的视线中，姜宇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砰”的一声闷响，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一次，轮到他，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别人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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