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是冰冷粘稠的墨汁,我们将自己一头扎了进去,仿佛这样就能洗掉身上属于人间的烟火气和血腥味。
我拉着甄宓,或者说是她搀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荒野里狂奔。我不知道方向,也分不清哪里是路,只是本能地远离身后那片越来越远的、不祥的橘红色光晕。脚下的枯枝败叶发出“喀嚓”的脆响,每一次都让我的心脏跟着抽搐一下,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追兵的怒吼从背后传来。
风在耳边呼啸,灌进我被浓烟灼烧过的喉咙里,带来一阵阵刀割般的剧痛。肺部像个破烂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沉重的杂音。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抗议着这早已超越极限的压榨。
肾上腺素的潮水正在飞速退去,留下的是一片名为虚脱的、干涸的河床。我的脚步越来越沉,视线开始阵阵发黑,感觉自己随时都会一头栽倒在这片无边的黑暗里,再也爬不起来。
终于,我的左脚绊到了一截凸起的树根,整个人再也无法维持平衡,带着甄宓一起,重重地摔倒在一片柔软的、带着潮湿泥土气息的草地上。
这一次,我真的动不了了。
我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大张着嘴,贪婪地呼吸着冰凉而清新的空气,胸口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是要砸穿我的肋骨。
甄宓的情况比我好不了多少,她趴在我身边,同样在急促地喘息,发髻早已散乱,几缕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她沾满灰尘的脸颊上,让她看起来有种惊心动魄的狼狈。
我们就这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足足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直到那狂乱的心跳和呼吸,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我挣扎着翻了个身,仰面躺在草地上,望着那片被繁星点缀的、深邃的夜空。远处,小沛县城的轮廓已经变成了一条模糊的黑线,只有那场大火的光芒,依旧固执地在天边跳动,像一颗奄奄一息的心脏。
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我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放今晚发生的一切。地窖里的绝望,猫头鹰引发的火灾,冲出火海的惊心动魄,以及……城墙顶上那个喝醉了的小兵。
那个傻笑着冲我挥手的醉汉。
那架仿佛是听到了我的许愿才从天而降的绳梯。
我缓缓地抬起手,看着自己布满划痕和污垢的手掌,然后用力地握紧,感受着那份劫后余生的、真实的触感。
我们逃出来了。以一种比话本小说还要离奇、还要荒诞的方式。
这不是计谋,不是勇武,甚至和智慧都没有半点关系。这是一场由无数个巧合串联起来的、彻头彻尾的闹剧。如果把我们的经历告诉任何人,他们大概都会觉得我疯了。
可我知道,这不是巧合。
“逢凶化吉”。
这四个字,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子里。它不是祝福,更像是一个恶毒的诅咒。它把我的人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混乱的舞台,而我就是那个被命运提着线的、身不由己的小丑。它总是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用一种最匪夷所思的方式,掀翻整个棋盘,然后指着一片狼藉的残局告诉我:看,你得救了。
可这“得救”的代价是什么?
是一座被大火点燃的小镇,是无数被从睡梦中惊醒、陷入恐慌的无辜百姓,是那个此刻可能正气得吐血、发誓要将我碎尸万段的袁熙。
我解决了一个小麻烦,却制造了一个天大的麻烦。我从袁熙的牢笼里逃了出来,却也让他,乃至他背后的整个袁绍集团,将我这个无名小卒,彻底记在了心里。
一股迟来的寒意,顺着我的脊椎一路向上攀爬。
这哪里是“逢凶化吉”,这分明是“惹祸上身”!
“云公子。”
身边传来甄宓轻柔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转过头,看到她已经坐了起来,正静静地看着我。月光下,她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惊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炽热的东西。
那是一种混杂了崇拜、狂热,以及“果然如此”的笃定。
“您看到了吗?”她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山川为之开路,星月为之引航。即便是万丈高墙,亦会为您垂下天梯。这便是天命,是任何人都无法阻挡的洪流。”
我张了张嘴,很想反驳她。
我想告诉她,那不是天梯,那他娘的是走私贩子的作案工具。为我们开路的也不是山川星月,而是一个喝多了找不到厕所的倒霉蛋。
可看着她那双不容置疑的、亮晶晶的眼睛,我忽然觉得,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
在她构建的那个世界里,我就是天命,我就是真龙,我放个屁可能都是龙吟九霄。我说什么,她都不会信的。她只相信她愿意相信的东西。
我最终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是啊,”我用一种近乎于自暴自弃的语气说道,“天命难违,下次它最好直接给我准备一匹长了翅膀的马,省得我跑得这么辛苦。”
我本以为这句带着明显怨气的玩笑话,会让她有所察觉。
谁知她听完后,却认真地思考了片刻,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公子说的是。凡俗的马匹,确实配不上您的身份。”
我:“……”
我放弃了。
和她交流,就像对牛弹琴,不,牛至少还会甩甩尾巴,而她,会把你的琴声自行翻译成天道纶音。
我从草地上坐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环顾四周。这是一片稀疏的树林,地势略高,可以清楚地看到远处的官道。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夹杂着不知名虫豸的鸣叫,让这片荒野显得愈发寂静。
身体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也随之浮现。
我的喉咙干得快要冒烟了,肚子里也空得像被野狗掏过一样,正在发出“咕噜咕噜”的抗议声。
我们逃出了牢笼,却进入了另一个更加广阔、也更加危险的困境。
食物、水、以及随时可能出现的追兵。
我一个连外卖软件都不会用的现代宅男,扔到这种纯天然无污染的东汉末年荒郊野外,生存能力基本为零。认识的植物,仅限于餐桌上的那几种。至于打猎,我估计连只兔子都追不上。
我下意识地看向甄宓。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此刻恐怕比我还要不堪。
“我们得找点水喝。”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
甄宓点了点头,她扶着旁边的树干,勉强站起身,一双秀眉微微蹙起,仔细地观察着四周。
我以为她是在寻找什么明显的溪流或者水潭,可她的目光,却落在了我们脚下的草地上。她蹲下身,拨开几丛杂草,似乎在辨认着什么。
“怎么了?”我好奇地凑过去。
“云公子,您看,”她指着一小片在月光下泛着银光的草叶,“这种草叫‘露水青’,它的叶片很大,善于凝结夜里的露水。天亮之前,我们应该能从上面收集到一些干净的水源。”
我愣住了,低头看着她指的那片平平无奇的草叶,心中满是惊讶。
她……她怎么会懂这些?
一个养在深闺、被无数人呵护备至的千金小姐,怎么会认识这种荒郊野外的野草,还知道它的习性?这不合理。
仿佛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她抬起头,对我露出了一个略带羞涩的微笑:“小时候在府里的书阁中,看过一些杂记,上面记载了些草木之说,没想到今日竟能派上用场。”
我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但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从破庙里的初见到现在,她展现出的,是一种与她身份完全不符的、近乎于偏执的镇定和强大的适应能力。仿佛她天生就该属于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仿佛她所有的学识和能力,都是为了今天、为了跟随我而准备的。
这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
就在这时,一阵并不属于风声或虫鸣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远处顺着风飘了过来。
“呜——呜——”
那声音低沉而悠长,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穿透力,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是号角声。
我和甄宓的脸色,在同一时间,“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我猛地回头,望向小沛县城的方向。
只见那条黑色的地平线上,除了那片火光之外,又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把。那些火把没有再聚集于一处,而是分成了数股,正朝着不同的方向,向着城外的黑暗中蔓延开来。
像一只被激怒的巨大章鱼,正在伸出它所有的触手,试图将逃走的猎物重新抓回。
袁熙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他没有被那场大火完全迷惑,在发现我们从城里消失后,立刻就组织了人手,开始了更大范围的、城外追捕。
刚刚才逃离虎口,转眼间,狼群的包围圈就已经张开。
一股冰冷的绝望,再次攫住了我的心脏。我们累得连站起来都费劲,而他们,却是骑着马、提着刀的精锐士兵。在这片一马平川的荒野上,我们就像是两个被放在棋盘上的、无处可藏的棋子。
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这边!”
甄宓猛地拉住我的手,指向我们侧后方一片更加茂密的、地势也更低洼的树林。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促,但眼神却依旧坚定,“号角声是从上风口传来的,他们会优先搜索平坦开阔的区域,我们往那边走,可以借助树林和地势,暂时避开他们的视线!”
她的判断清晰而果断,完全不像是一个惊慌失措的少女。
我来不及多想,此刻的她,就像是黑暗中的一根救命稻草,我只能选择相信。
我反手握紧她冰凉的手,将她拉到我的身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踉踉跄跄地朝着她指引的方向跑去。
身后,那催命般的号角声,似乎又近了一些。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三国:别追了,我真不是天子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