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能帅气地站稳,视野在天旋地转中急速收窄,最后的世界,是甄姬那张写满了惊惶的脸,和她身上那股混杂着汗水与尘土,却依旧让我心安的淡淡馨香。
身体的坠落感没有持续太久,便被一双柔软却异常有力的手臂接住了。我像一袋被抽空了力气的谷子,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甄姬身上,她的身体因此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周围的喧哗与嘲弄,连同王二麻子那张复杂的脸,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一面被擂得又急又乱的破鼓。耳朵里嗡嗡作响,唯一清晰的,是甄姬在我耳边急切的呼唤:“云公子!云公子,你怎么样?”
我试着张嘴,想说句“我没事”来安慰她,也想维持住自己最后那点可怜的体面,但喉咙里却像是被沙子堵住了,只能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嗬嗬声。
最后,我是怎么回到那间分配给我的茅草屋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似乎是王二麻子和他手下的几个士兵,在一种古怪的沉默中,七手八脚地把我抬了回来。他们的动作笨拙,甚至有些粗鲁,但那份抬着我的小心翼翼,却又不似作伪。
人性,真是个复杂的东西。
等我再次恢复清醒时,人已经躺在了一张铺着干草的硬板床上。屋子里很昏暗,唯一的采光,来自那扇关不严实的、用几根木条胡乱拼凑的窗户。光线从缝隙里挤进来,在空气中投射出几道看得见的光束,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上下翻飞,像一群迷了路的金色精灵。
“你醒了?”
甄姬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一丝沙哑和无法掩饰的疲惫。我转过头,看见她就坐在床边的小木墩上,手里捧着一个粗陶碗,碗里是半温不热的清水。她的眼眶有些红,显然是为我担心坏了。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一股撕心裂肺的酸痛感立刻从四肢百骸传来,仿佛身体的每一个零件都在尖叫着抗议。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又重重地摔了回去。
“别动。”甄姬连忙放下碗,按住我的肩膀,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你脱力了,大夫说要静养。”
“大夫?”我愣了一下。
“我让王二麻子去城里请的。”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倒是没推辞。”
我沉默了。那个给我下马威的老兵油子,竟然会帮我请大夫。我越发觉得,这个世界,这些人,不能简单地用好与坏来划分。
甄姬没有再说话,她只是取过一块湿布,小心翼翼地擦拭我额上的虚汗,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我的手上。
我的双手,此刻已经惨不忍睹。掌心磨出了好几个血泡,有的已经破了,血水和泥土混在一起,结成了肮脏的血痂。指关节处也全是擦伤,红肿得像胡萝卜。
甄姬看着我的手,眼中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用沾了清水的布,一点一点,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一般,为我清理着伤口。她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当布巾擦过破损的血泡时,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我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
“弄疼你了?”她立刻停下动作,抬起头看我,眼中满是歉疚。
我摇了摇头,看着她那双盛满了我的狼狈模样的眸子,心中五味杂陈。我本该是保护她的那个人,可从相遇到现在,似乎一直是她在照顾我,为我解围,为我担忧。
“值得吗?”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沙哑得厉害。
甄姬擦拭的动作顿住了。她没有问我“什么值得吗”,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过了许久,才重新低下头,继续她手上的动作,声音轻得像叹息。
“云公子做的,便都值得。”
一句话,让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这份无条件的信任,比千斤的担子还要沉重。
接下来的几天,我彻底成了一个废人,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王二麻子和他手下的兵士们,依旧用他们那套老法子耕作,但再也没有人来我门前探头探脑,更没人敢公开议论我的“疯言疯语”。他们只是远远地看着我这间紧闭的茅草屋,眼神里混杂着好奇、观望,或许还有一丝等着看我如何收场的幸灾乐祸。
我的那块小小的试验田,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像个被人遗忘的、丑陋的补丁。
到了第四天,我终于能下地走路了。虽然每走一步,都感觉像是有人在用钝刀子割我的肌肉,但我知道,不能再等了。春时不等人,再拖下去,别说比试,我连根草都种不出来。
当务之急,是种子。
我那份“屯田令史”的任命,虽然在士兵面前没什么威信,但在后勤物资的领取上,还是有章可循的。负责分发种子、农具的,是屯田营里的一位粮官。
甄姬不放心,坚持要陪我一起去。我拗不过她,只好由她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向营地后方那座看起来最坚固的土坯房——粮仓。
粮仓门口,一个身材微胖,留着两撇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一张小桌后,一边用指甲剔着牙,一边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他身上穿着比普通士兵体面一些的细麻布衣服,腰间挂着一串钥匙,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想来,他就是那位粮官了。
见我们走近,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圈,又在甄姬的脸上停顿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又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有事?”他问,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久居人上的傲慢。
“李粮官,”我尽量让自己的姿态放得平和,“我是新任的令史姜云,奉主公之命,在此试行新的耕作之法,特来领取一些谷种。”
一听到“姜云”这个名字,那李贵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他那双小眼睛里精光一闪,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撇了撇,显然,我那天在田埂上立下“军令状”的“壮举”,他早已听说了。
“哦,原来是姜大人,久仰久仰。”他慢悠悠地站起身,对着我拱了拱手,姿态做得十足,但那语气里的敷衍,连三岁小孩都听得出来。
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副极为“痛心”和“为难”的神情:“唉,姜大人,您来得真不巧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然,他一拍大腿,满脸愁容地说道:“前几日,咱们这粮仓遭了贼,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偷走了不少粮食和种子!如今库存紧张,兄弟们自己开荒都不太够用,实在是……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我的脸色,那演技浮夸得让我都想给他鼓掌。
甄姬的秀眉蹙了起来,冷声道:“主公的军屯,粮草乃是重中之重,仓库失窃如此大事,为何不上报?”
李贵被甄姬问得一噎,眼珠子转了转,立刻又换上一副笑脸:“这位夫人说的是,说的是。已经派人去查了,这不是还没查出个结果嘛。不过您放心,主公的军令,我等断不敢违背。”
他装模作样地转身进了粮仓,在里面翻箱倒柜地鼓捣了半天,弄出好一阵叮当乱响。过了许久,他才提着一个看起来瘪瘪囊囊的麻布袋子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你看我多尽心尽力”的邀功表情。
“姜大人,您瞧,”他把袋子递到我面前,一脸肉痛地说,“这是我从仓底好不容易给您翻出来的最后一点存货了,您可得省着点用啊!”
我接过袋子,入手的分量很轻。我解开袋口的绳子,一股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我将袋子里的东西倒了一些在手心。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种子。
那是一捧干瘪、发黑、大小不一的谷粒,里面还混杂着大量的沙土、石子和不知名的草籽。别说种下去了,恐怕连喂鸡,鸡都要嫌弃地摇摇头。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我抬起头,冷冷地看着李贵。他却避开了我的目光,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姜大人,实在是对不住,如今就剩下这些了,您……多担待吧。”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我转头望去,只见王二麻子正带着几个亲信,靠在不远处的木栅栏旁,假装在聊天,但那幸灾乐祸的眼神,却毫不掩饰地向我这边瞟来。
王二麻子甚至还装模作样地走了过来,探头看了看我手里的“种子”,然后夸张地“哎呀”了一声。
“姜大人,这可如何是好?”他一脸“关切”地看着我,那只独眼里满是戏谑,“没有好种子,就算您有通天的本事,也种不出粮食来啊。这军令状……怕是悬了哦。”
他身后的几个士兵,再也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快活的哄笑声。
我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捧废料般的谷种,耳边是李贵虚伪的叹息和王二麻子等人毫不掩饰的嘲讽。我感觉到甄姬扶着我的手,在微微收紧。
昨天,我用近乎自残的方式,赢得了自己动手的权力。
今天,他们却用这种最卑劣、最无声的方式,直接釜底抽薪,断绝了我所有的希望。
我看着手心里的垃圾,又看了看远处那块被我用血汗开垦出来的试验田,一种彻骨的寒意和无力感,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局,还怎么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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