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糜环的温柔,在病患中传递着希望
城西,一处由废弃马厩临时改建的安置点,是这座城市伤口最深、脓血最集中的地方。
连绵的淫雨让本就低洼的地面泥泞不堪,混杂着腐烂稻草、秽物和血水的腥臭味,在潮湿的空气中发酵,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名为“绝望”的气息。马厩的屋顶漏着雨,滴滴答答地砸在地上,也砸在那些蜷缩在角落里的人身上。
这里没有粥棚前那般鼎沸的人声,只有压抑的、此起彼伏的呻吟与咳嗽。洪水不仅冲毁了家园,更带来了伤病。被倒塌的房屋砸伤的,在洪水中挣扎时被断木划伤的,喝了不干净的水而上吐下泻的,因淋雨受寒而高烧不退的……这里聚集了徐州城里最脆弱的一批人,他们躲过了洪水的吞噬,却在被病痛缓慢地折磨,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几个府衙派来的医官忙得焦头烂额,但药材短缺,人手不足,他们能做的,也只是给伤势最重的人做些简单的包扎,开一些聊胜于无的安神汤药。更多的人,只能躺在冰冷的草堆上,用麻木的眼神,看着昏暗的屋顶,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到来的终结。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一抹明亮的颜色,突兀地闯了进来。
糜环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踩过泥泞,走进了这间昏暗而又臭气熏天的马厩。她身后跟着几个同样面色发白的侍女,手里提着几个大大的竹篮,里面装满了干净的麻布、陶罐,以及一包包散发着浓郁苦涩气味的药草。
她的出现,像是一滴清澈的露水,滴进了浑浊的泥潭。
安置点里的人,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随即又漠然地垂下。他们见惯了达官贵人偶尔前来巡视的惺惺作态,对这位衣着华丽、一看就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少女,并未抱有任何期待。不过是又一个来走个过场,回去好向上峰交差的罢了。甚至有几个眼神浑浊的汉子,在看到糜环那张不染尘埃的俏脸时,眼中还闪过一丝麻木的恶意。
糜环显然也对眼前的景象准备不足。那股浓烈的、混杂着血腥与腐臭的气味,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她身后的一个侍女,更是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小环,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一个年长的侍女拉了拉她的衣袖,声音里满是担忧,“这里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
糜环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才勉强压下那股不适。她没有回头,只是摇了摇头。
她的脑海里,闪过前几日自己哭着质问姜云的画面。她问他,是不是嫌弃她出身不好,是不是觉得她什么都帮不上忙。她记得姜云当时手忙脚乱地安慰她,说她是他见过最善良纯粹的姑娘。
善良纯粹……可善良纯f粹有什么用?
甄姬姐姐可以散尽家财,开设粥棚,安定民心。蔡姐姐可以笔伐口诛,破除谣言,唤醒良知。就连那个平日里总是舞刀弄枪的孙姑娘,也能上阵杀敌,震慑宵小。
只有她,好像什么都做不了。只会哭。
她不要只做一个会哭的累赘。
她出身商贾世家,最懂得的就是渠道和物资。当她得知城中药材紧缺时,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糜家遍布各地的商路。她几乎是命令式地,让家族的管事动用了所有紧急渠道,不计成本地从还未受灾的邻郡,采购了这批救命的药材。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把东西放下,就在门口,生火,熬药。”糜环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侍女们虽然心中害怕,但看着自家小姐那从未有过的严肃神情,也不敢再多言,连忙在门口寻了一处避雨的角落,手忙脚乱地架起小锅,开始生火。
糜环自己,则提着一个小篮子,径直走向了安置点最里面。
她走近一个躺在草堆上、不住呻吟的老者。老者的裤腿被撕开了,小腿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已经发黑流脓,只用一块脏兮兮的破布胡乱包裹着,散发着恶臭。
糜环蹲下身,轻声问道:“老丈,我帮您处理一下伤口,好吗?”
那老者费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珠打量了她一下,随即发出一声沙哑的冷笑:“黄毛丫头,别在这里碍事。想看热闹,去别处看去。”
他显然是把她当成了那些来看稀奇的富家小姐。
糜环没有生气,她只是默默地打开竹篮,取出干净的麻布、一小罐清水和一罐淡黄色的药膏。
“可能会有点疼,您忍着些。”
她没有再征求同意,伸出那双白皙纤细的手,就要去解那块脏污的破布。
“你干什么!”老者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想缩回腿,却因为剧痛而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他恶狠狠地盯着糜环,“滚开!老子的腿,烂了也用不着你假好心!”
糜环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老者那双充满敌意和痛苦的眼睛。那双眼睛,让她想起了前几天那个无助的自己。
她没有退缩,反而将篮子里的清水和麻布往前递了递,用一种近乎固执的、轻柔的语气说:“我知道疼,也知道您不信我。可是,再不处理,您这条腿就真的保不住了。我只想让您……不那么疼。”
她的声音很软,像一缕羽毛,轻轻拂过老者那颗早已被苦难磨得坚硬如铁的心。
老者愣住了。他看着少女那双清澈见底、没有一丝嫌恶与不耐的眼睛,看着她那双捧着清水、微微颤抖却依旧稳定的手,那句到了嘴边的“滚”字,不知为何,竟再也骂不出口。
僵持了片刻,老者终于像是泄了气一般,粗重地喘息了一声,将头扭向一边,不再看她。
这是一种默许。
糜环心中一喜,立刻小心翼翼地动手。当那块黏着脓血的破布被一点点揭开,露出下面更加可怖的伤口时,一股浓烈的腥臭扑面而来。糜环的胃里再次翻腾起来,但她死死地咬住了下唇,硬是把那股呕吐的欲望压了下去。
她用干净的麻布蘸着清水,一点一点地,将伤口周围的污物擦拭干净。她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冰凉的清水触碰到发炎的伤口,老者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对不起,弄疼您了。”糜环立刻停下动作,声音里带着歉意。
老者没有说话,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继续。”
糜,环这才继续手上的动作。擦拭,上药,包扎。她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有几缕发丝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上,让她显得有些狼狈。但她的神情,却专注得像一个从业多年的老医工。
当最后一块干净的麻布被系好时,她已经累得手指都在发抖。
“好了。”她长舒了一口气,对着老者露出了一个有些疲惫的笑容。
老者缓缓地转过头,看了一眼自己被包扎得整整齐齐的小腿,又看了看糜环那张沾着灰尘却依旧明净的脸,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嘴唇动了动,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干涩的字。
“……谢了,丫头。”
这声“丫头”,驱散了之前所有的敌意与隔阂。
糜环的眼睛亮了起来,那笑容,也变得格外灿烂。她觉得,这比听到任何赞美的话,都让她开心。
这个小小的插曲,像一颗石子,在死水般的安置点里,激起了一圈圈涟漪。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他们看到了那个富家小姐,是如何不嫌脏、不嫌臭地为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头子处理流脓的伤口。他们看到了她脸上真切的关切,和那份笨拙却无比真诚的温柔。
当门口的药终于熬好,侍女们端着一碗碗黑乎乎的汤药走进来时,再也没有人投来怀疑或抗拒的目光。
一个接着一个,糜环耐心地为他们处理伤口,喂他们喝药。她的话不多,有时只是一个安抚的眼神,一个轻拍肩膀的动作,但那份温柔,却像一缕冬日里最暖的阳光,照进了这些绝望者早已冰封的心里。
她让那些受伤的人知道,自己没有被放弃。
她让那些生病的人感到,自己还在被当成一个“人”来对待。
渐渐的,马厩里压抑的呻吟声,似乎都小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汤药浓郁的苦味,和一种名为“希望”的气息。
一天下来,糜环几乎虚脱了。她身上的衣服早已被弄脏,脸上也沾了不知是灰尘还是药渍的东西,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但她的眼睛,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傍晚,雨势渐小。糜环在侍女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准备回府。
就在她走出安置点,经过一处僻静的拐角时,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从旁边窜了出来,怯生生地拦住了她。
那是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脸上脏兮兮的,一双大眼睛却很亮。糜环认得她,下午的时候,她刚为这个小女孩手臂上的划伤换过药。
“有事吗?”糜环柔声问道。
小女孩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用两只小手,将一个东西小心翼翼地捧到了糜环面前。
那是一块干硬的、甚至有些发黑的饼子,上面还带着明显的牙印,显然是小女孩自己舍不得吃,省下来的。
“给……给姐姐……”小女孩的声音细若蚊鸣,却无比清晰,“……饼。姐姐……吃。”
糜环愣住了。她看着那块脏兮兮的饼子,又看看小女孩那双充满期盼和感激的眼睛,一股热流猛地涌上眼眶。
她没有拒绝,而是郑重地伸出双手,接过了那块在她看来,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要贵重的饼子。
“谢谢你。”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小女孩见她收下,开心地笑了,露出两排稀疏的牙齿,然后转身跑远了。
糜环就那么站在原地,捧着那块还带着孩子体温的硬饼,许久,她才低下头,就着昏暗的天光,轻轻地咬了一口。
又干,又硬,还有些发苦。
可她却觉得,这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甜的东西。
不远处,一座被严密看守的独立院落里,二楼的窗户半开着。
袁瑶一身素衣,静静地站在窗前。她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从糜环走进那个肮脏的马厩开始,一直看到了现在。
她看到了糜环笨拙地为人治伤,看到了她脸上毫不掩饰的疲惫,也看到了最后那个小女孩送饼的画面。
她看着糜环像个傻瓜一样,将那块脏得看不出原样的饼子,珍而重之地捧在手里,然后,咬了下去。
那一瞬间,袁瑶的脸上,那副惯有的、冰冷的、讥诮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那双总是盛满鄙夷与不屑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正悄然融化,又有什么更复杂的东西,正在慢慢滋生。她握紧了窗棂,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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