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渗进泥土的刹那,地面像是活了一样,微微鼓动了一下。我盯着那块被染深的土,呼吸压得极低。嫁衣摩擦的声音没有再响,可风里那股陈年血腥的气息却更浓了。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赵玄通他们。
我没有回头,而是迅速退到巨石侧面,袖口一抖,把指尖那点血迹蹭在粗布外袍上抹开。低头喘了两口气,做出刚赶来的模样。发丝垂下来遮住半边脸,正好掩住眼底未散的冷意。
“许姑娘?”赵玄通的声音带着几分意外,“你也来了?”
我抬眼,脸上换上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惶:“方才听见爆炸声,怕出事,一路跑过来……这、这是怎么了?”
他没细看我,目光重新落回巨石上。身后跟着的三名除鬼师弟子正忙着布阵,符纸一张张贴在石面,灵力波动隐隐泛起。
“禁制太强,普通驱邪符压不住。”一名弟子咬牙道,“只能强行破阵,拼个两败俱伤。”
赵玄通点头:“准备引雷符,三息后激发。”
我往前一步:“等等!”
他们动作一顿。
“这禁制有灵性。”我声音不高,却稳,“你们刚才贴的符,火光是往里缩的,不是往外炸。它在吸灵力。”
赵玄通皱眉:“你看出什么了?”
我没答,闭上眼。识海中镇魂令缓缓浮现,像一枚沉静的古印。它不发光,也不震颤,只是静静地悬着,等我下令。
我将心神沉入其中,顺着之前察觉的那道微弱气息追溯而去——东南角,裂缝最窄处,血纹流动最慢,几乎停滞。那里不是最强,而是最虚。
“找到了。”我在心里说。
睁开眼时,掌心已凝起一点净灵火。火焰极小,如针尖般细,颜色比寻常火苗偏青,燃着却不发热,反倒有种沁骨的凉意。
“别动手。”我对赵玄通说,“让我试试。”
他迟疑一瞬:“你一个人?”
“它认的是怨气流向。”我指了指石缝,“你们的灵力太刚,会激它反扑。我的法门……阴柔些。”
这话半真半假。他们信不信不重要,只要让开就行。
我走上前,手指轻抬,净灵火化作一线细芒,直射裂缝深处。
火线钻入血纹,如同游蛇穿行脉络。所过之处,黑雾翻腾,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像是皮肉被灼烧。石面开始轻微震颤,血纹由暗红转为焦褐,再一点点褪成灰白。
赵玄通脸色变了:“你在……瓦解它的核心?”
我没应声。火线继续推进,识海中镇魂令同步映出整座禁制的结构图——七道主咒环环相扣,东南角那一环最为薄弱,却连着地下脉络,一旦断裂,整座封印都会崩塌。
就是现在。
我指尖猛地一压,低喝:“破!”
净灵火骤然爆开。
轰——!
巨石从内部炸裂,碎石四溅,尘烟冲天。一股阴风自裂缝中喷涌而出,吹得人睁不开眼。等烟尘稍散,众人定睛看去,原本封闭的山壁竟裂开一条幽深小径,蜿蜒向林中,黑得看不见尽头。
死寂。
紧接着,笑声来了。
不是一声,是一片。男女老少都有,混在一起,从林子深处飘出来,忽远忽近,听得人头皮发麻。
随笑声而至的,是漫天飞舞的血色冥币。
它们像雪一样落下,纸面写着陌生的名字,边角焦卷,像是刚从火里捞出来。有些飘到半空就自燃了,烧成灰烬又重新凝成新的冥币,循环不止。
一名弟子吓得后退两步:“这……这是凶魂祭天!”
赵玄通死死盯着小径入口:“里面的东西……知道我们来了。”
我站在最前方,一动不动。一片冥币擦着我脸颊飞过,火光映出纸上一个字——“柳”。
柳娘?
心头一跳。和之前石缝里看到的刻痕对上了。不止一个新娘,是很多个。她们的名字被刻在这里,又被烧掉,再写上去,周而复始。
镇魂令在我识海轻轻一震,像是提醒什么。
我抬手,抓住一张飘过的冥币。指尖触到的瞬间,一股寒意顺着手臂窜上来,眼前闪过零碎片段——昏暗井底,一只手被推下去;红烛摇曳,嫁衣挂在枯枝上晃荡;还有低语:“下一个……轮到你了……”
我猛地松手,冥币化作灰烬飘散。
“跟紧。”我转身看向他们,声音很稳,“别碰地上的纸,别应声,别回头。走这条路,直到我喊停。”
赵玄通看着我:“你确定要进去?”
“我已经看到了名字。”我说,“她们不想被埋在黑暗里。”
他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好,听你的。”
我第一个踏入小径。
脚踩下去的瞬间,地面软了一下,像是踩进了某种腐烂的植被层。四周温度骤降,耳边的笑声忽然清晰起来,仿佛有人贴着耳朵在笑。头顶没有树冠,可冥币依旧不断落下,密密麻麻铺满小路两侧。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赵玄通他们跟了上来。
走了约莫百步,空气变得更沉。我察觉到不对——身后的脚步少了。
“停下。”我低声说。
队伍立刻静止。
我缓缓回头。
五个人进来,现在只有四个站在我身后。那个最年轻的弟子不见了。
“李全呢?”赵玄通声音发紧。
没人回答。
我蹲下身,拨开地上一层冥币。泥土表面浮着几道拖痕,像是有人被硬生生拽进了地里。痕迹延伸至路边一丛枯藤,藤蔓缠绕的根部有个洞口,黑得不见底。
镇魂令震动得厉害。
我伸手探向那团枯藤,指尖刚碰到,一根藤条突然抽动,像蛇一样缠上我手腕。
冰冷,滑腻,带着腐臭味。
我反手一扯,净灵火顺着掌心窜出,烧上藤条。它剧烈扭动,发出类似惨叫的嘶鸣,猛地缩回洞中。拖痕也在同一刻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刚才……那是活的?”一名弟子声音发抖。
“这林子的地,早就不是土了。”我说,“是尸泥,掺着怨念养出来的。”
赵玄通脸色铁青:“那李全他……”
“还没死。”我打断他,“至少现在还没。它们不会让他死得太快。”
“你什么意思?”
“献祭要讲规矩。”我站起身,拍掉手上的灰,“每月一个新娘,时辰到了才能用。现在才月中,它们舍不得浪费。”
赵玄通瞳孔一缩:“你是说……李全是被当成‘预备品’抓走的?”
我没说话,只是抬头看向小径前方。
笑声停了。
冥币也不再飘落。
整条路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连风都消失了。
就在这片死寂中,前方不远处的地面缓缓隆起一块,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下面爬行。泥土裂开,一只苍白的手伸了出来,指尖戴着褪色的红绣鞋,鞋面上绣着并蒂莲。
那只手慢慢抬起,掌心朝上,像是在邀请。
我握紧了符纸。
赵玄通在我身后低声道:“这……是要我们过去?”
我没有回答。
那只手忽然五指张开,掌心露出一道深深的割痕,鲜血顺着指缝滴落,砸在地上却没有声音。
血珠落地的位置,浮现出三个歪斜的字——
“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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