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镇的天,塌了。
这是钱大勇被纪委带走后的第二天,镇政府大院里所有人的共识。
往日里还算清净的办公楼,此刻变成了一个高速运转却濒临散架的破旧机器。县纪委、县委组织部、县扶贫办组成的工作组,像一群冷酷的外科医生,进驻了大楼,将“扶贫领域”这块已经腐烂流脓的区域,毫不留情地切开,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走廊里,脚步声杂乱而急促,夹杂着压低了声音的争吵和电话铃声。党政办那间最大的办公室,更是成了风暴的中心。
“这份数据不对!红星村去年的人均收入怎么可能比前年还低了?你们这是整改还是自爆?”
“王老五家的牛呢?档案里写着五头西门塔尔牛,我昨天去他家看了,就一头老黄牛!你们谁给我解释一下!”
“所有档案全部推倒重来!每一户!每一个人!每一笔钱!都必须有据可查!今天晚上谁也别想走,通宵也得给我弄出来!”
工作组的咆哮声,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每个党政办干部的神经上。
李文博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头发乱得像个鸡窝。他面前堆着小山一样高的档案盒,每一份都贴着红色的“退回重审”标签。他一会儿翻找原始票据,一会儿抓着电话跟村干部核实信息,整个人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完了,全完了……”他喃喃自语,手里的笔在纸上胡乱地划着,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那些曾经被他们妙笔生花编造出的“致富故事”,如今都变成了套在他们脖子上的绞索。
整个办公室,都弥漫着一股由廉价速溶咖啡、泡面调料包和绝望混合而成的气息。每个人都像上了战场的士兵,疲于奔命,狼狈不堪。
除了江澈。
办公室的角落,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结界隔开,自成一方天地。
江澈的桌子依旧干净整洁,左手边是一本《明代官窑瓷器鉴赏》,右手边是那个泡着枸杞和红枣的保温杯。他正戴着耳机,听着舒缓的古典音乐,姿态悠闲地用一块软布,擦拭着他新淘来的一个紫砂茶宠。
那是一个憨态可掬的小猪,江澈觉得很符合自己的人生追求。
外面世界的鸡飞狗跳,似乎完全无法穿透他耳机的音浪和内心的宁静。他甚至还有闲心思考,这杯大红袍的水温是不是高了一点,影响了茶汤的醇厚。
这幅画面,落在焦头烂额的同事们眼中,简直是魔幻现实主义。
终于,李文博再也受不了了。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红着眼睛冲到江澈桌前,“砰”的一声,将一沓材料拍在桌上。
“江澈!你还有心思玩这个?大家都在拼命,你倒好,跟个没事人一样!”他的声音因为愤怒和疲惫而沙哑不堪。
江澈缓缓摘下耳机,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魔的同事,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辜和茫然。
“怎么了,文博?”他问道,语气平和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怎么了?”李文博气得笑了起来,“你说怎么了?钱镇长倒了,我们全都要跟着陪葬!这些假数据,我们谁没沾手?现在县纪委的人就在隔壁,挨个谈话,你就不怕?”
江澈眨了眨眼,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慢条斯理地拧开盖子,吹了吹热气。
“怕什么?”他反问道,“我们只是执行者,具体的数据和方案,不都是钱副镇长亲自拍板定夺的吗?我们按领导的要求办事,有什么错?”
李文博愣住了。
江澈继续说道:“再说了,现在工作组要求我们实事求是,拨乱反正,这是好事啊。我们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把以前那些不实的、虚假的东西都纠正过来,还老百姓一个真相,也还我们自己一个清白。我觉得,我们应该积极配合,而不是在这里抱怨。”
他这一番话说得光明正大,义正辞严,充满了积极向上的正能量。
李文博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是啊,人家说得句句在理,自己还能说什么?说自己当初为了讨好领导,主动帮着造假了?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他看着江澈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荒谬的感觉。同样是写材料,为什么自己现在像个罪犯一样惶惶不可终日,而他却能如此理直气壮,仿佛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你……”李文博憋了半天,最后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算你狠!”
说完,他抓起那沓材料,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只是那眼神里的情绪,已经从愤怒变成了复杂的敬畏。
江澈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内心想的是:我当然不怕,因为引爆这颗雷的引线,就是我亲手点的。你们加班,是因为你们之前挖了坑,现在要填。我没挖坑,自然不用填。逻辑完美,毫无破绽。
他重新戴上耳机,将外界的嘈杂隔绝。这一次,他没有再擦拭茶宠,而是闭上眼睛,开始盘点这次“被动反击”的收获。
首先,最大的威胁——钱大勇,已经彻底倒台。据说他被带走后,心理防线瞬间崩溃,把能交代的和不能交代的,全都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出来,还牵扯出了县里的一些人,案情正在进一步扩大。
其次,青龙镇进入了全面的整改期。这意味着,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所有领导和同事的主要精力,都会集中在扶贫数据的“纠错”上。这是一个庞大而繁琐的工程,足以耗尽他们所有的心力。
而这两点,最终都导向了一个江澈最渴望的结果——没人有空来管他了。
他这个刚来不久、在扶贫工作中“参与不深”的大学生,自然而然地被排除在了风暴核心之外。工作组找他谈话时,他只用了三句话就结束了战斗:“我刚来,不熟悉情况”、“我主要负责打印复印”、“所有文件都经过钱镇长审阅签字了”。
完美的不粘锅。
他成功地将自己从这场滔天巨浪中摘了出去,再次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宝贵的、大段的、可以自由支配的……摸鱼时间。
想到这里,江澈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傍晚五点半,下班的铃声准时响起。
办公室里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没人有要走的意思。江澈却像听到了冲锋号一样,立刻关掉电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将保温杯挂在手指上,施施然地站了起来。
在众人或羡慕、或嫉妒、或敬畏的复杂目光中,他悠闲地踱步到门口,还回头对李文博等人微笑着挥了挥手。
“大家辛苦了,早点弄完早点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说完,在一片咬牙切齿的背景音中,潇洒地转身离去。
走出办公楼,外面夕阳正好,微风不燥。江澈深吸了一口混合着青草气息的新鲜空气,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他看着楼里那些依旧在埋头苦干的身影,心中没有丝毫的同情,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内卷?加班?不存在的。
从今天起,青龙镇的官场,将迎来最混乱、最内卷的一段时期。而他,江澈,将拥有最清闲、最惬意的一段摸鱼时光。
他哼着小曲,骑上自己的小电驴,慢悠悠地朝着镇上那家最好吃的砂锅店驶去。他决定了,今晚要奖励自己一个大份的排骨砂锅,再加一份煎蛋。
生活,就该如此朴实无华,且快乐。
砂锅店里热气腾腾,江澈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吃得心满意足,浑身舒坦。他甚至开始规划,这个周末是去水库钓鱼,还是去山里挖点笋。
就在他喝下最后一口汤,惬意地打了个饱嗝,感觉人生已经到达了巅峰的时候——
【滴!滴!滴!——红色警报!红色警报!】
脑海中,那久违而尖锐的系统警报声,毫无征兆地炸响,吓得他差点把手里的碗给扔了。
江澈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不是吧,阿Sir?我这才消停了不到半天啊!
一行血红色的文字,带着不祥的气息,浮现在他的眼前。
【支线任务开启:老兵的尊严!】
【事件预警:青龙镇退伍伤残老兵张国栋,因伤残抚恤金被长期克扣,多次向镇民政办反映无果后,已心灰意冷,决定于明早六点,携带所有服役证件及伤残证明,前往市里上访!】
【风险评估:此事一旦在市里引爆,将引发新一轮舆情危机。届时,刚刚经历过扶贫造假风波的青龙镇,将被定性为‘问题频发、管理混乱’的典型。作为镇政府唯一直属综合办事机构,党政办公室将是第一责任单位!】
【摸鱼环境影响:极其严重!一旦事发,全镇将再次进入无限期加班整改模式,宿主刚刚获得的清闲时光将彻底化为泡影,并极有可能因为‘离群众最近’,而被指派为处理此事的专员!】
江澈看着那一行行刺眼的红字,手里的汤勺“当啷”一声掉进了碗里。
他的脸,比砂锅里剩下的那点排骨还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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