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国的办公室里,烟灰缸已经满了。
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浓烈的烟雾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也无法驱散他心头的迷雾。孙大海已经走了,但书记临走前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却像一口钟,在他的脑子里反复敲响,嗡嗡作响。
“卫国啊,我们青龙镇的池子,看来比我们想象的要深。”
“有的人,是龙。在没有弄清楚他的来意之前,我们不能把他当成普通的鱼来养,更不能惊了他。”
龙?
李卫国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呛得自己咳嗽起来。他当了这么多年镇长,自认为对青龙镇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都了如指掌。可现在,他感觉自己像个第一天报到的实习生,对这片他治理了多年的土地,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和敬畏。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冷冽的空气灌了进来,让他混乱的大脑清醒了几分。楼下,县纪委那两辆黑色的轿车早已不见踪影,但它们留下的那股肃杀之气,似乎还萦绕在镇政府大院的上空。刘富贵被架走时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还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太快了。
从纪委的车开进大院,到刘富贵被押上车,前后不过半个小时。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如同一场精准的外科手术,直捣病灶,一刀切除,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李卫国很清楚,能让县纪委那位“铁面判官”王建国如此雷霆出击,背后那封举报信的分量,绝对非同小可。
“……不仅把刘富贵的犯罪手法、关键人物说得一清二楚,甚至连证据藏在后院仓库这种细节,都点得明明白白。”
纪委朋友在电话里透露的这个细节,让李卫国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后背发凉。
后院那个破仓库,别说他这个镇长,就是民政办自己的职工,恐怕都没几个知道里面藏着刘富贵的“小金库”。可写信的人,不仅知道,还知道得一清二楚。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人的眼睛,能穿透青龙镇所有的墙壁和伪装,直视最幽深的黑暗。
李卫国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一个多月前。
那件“扶贫数据造假”的事,何其相似。
当时,他也被钱大勇那套天衣无缝的话术给糊弄了过去。可偏偏就在市检查组要来的前夕,一封极尽夸张讽刺的“表扬信”,被精准地送到了县纪委书记的手上。
现在回想起来,那封信简直是神来之笔。
如果是一封普通的举报信,以钱大勇在县里的关系网,说不定就被压下去了。可它偏偏是一封“表扬信”,一封把“功绩”吹到天上去,好到让人一看就觉得假的表扬信。这封信完美地绕开了所有可能被拦截的环节,直接勾起了县纪委书记这位“铁面神探”最大的疑心。
它就像一枚最精巧的钩子,不是去硬拽,而是用一种近乎戏谑的方式,引诱着大鱼自己上钩。
最终,钱大勇这颗埋在青龙镇的惊天大雷,在市领导面前轰然引爆。青龙镇虽然也跟着丢了脸,但终归是清理了门户,避免了日后更大的灾难。
当时,他和孙大海都以为,这或许是哪个被钱大勇得罪过的人,在背后搞的鬼。
可现在,刘富贵倒台了。
用的,同样是一封信。
但这次的信,风格截然不同。没有了讽刺和夸张,通篇都是冷静到可怕的陈述,是证据和事实的罗列。就像一份由最高明的检察官写就的起诉书,字字如刀,刀刀见血,不给刘富贵留下一丝一毫的狡辩空间。
如果说,对付钱大勇那只狡猾的老狐狸,用的是“阳谋”和“捧杀”;那么对付刘富贵这种贪婪的蠢猪,用的就是“实锤”和“绝杀”。
同一个人,还是不同的人?
李卫国的心头,一个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这个人,或者说这股力量,隐藏在青龙镇的迷雾之后,他(他们)洞察人心,深谙官场规则。他(他们)知道对什么人用什么方法,知道什么时候出手最合适,更知道如何借用更高层级的力量,来办成自己想办的事。
他(他们)就像一个棋手,而整个青龙镇的官场,都是他的棋盘。钱大勇是棋子,刘富贵是棋子,甚至他李卫国和书记孙大海,恐怕也只是棋盘上两颗比较重要的棋子而已。
这位高人,到底是谁?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是为了权力?可两次事件,他都深藏功与名,没有攫取任何实际的利益。
是为了泄愤?可他的手段冷静而克制,更像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不是单纯地制造混乱。
李卫国想得头都痛了,他掐灭烟头,脑海里猛地闪过今天上午在巷口看到的那一幕。
那个一身旧军装,脊梁挺得笔直的老兵张国栋。
还有那个站在老兵对面,一脸风轻云淡,说着什么“水泥厂朋友”故事的年轻人——江澈。
“他不是在劝阻,他是在……指路。”
孙大海的话再次响起。
李卫国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猛地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一份干部花名册,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江澈,男,26岁,南江大学行政管理专业毕业,一年前通过省考分配至青龙镇党政办公室……履历简单得像一张白纸。
李卫国死死地盯着照片上那张年轻的脸,俊朗,干净,眼神里带着一丝还没被社会完全磨平的纯粹,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就是这张脸,在面对要去上访的倔强老兵时,能说出那番堪称官场教科书级别的劝导。
就是这张脸,在纪委冲进民政办抓人时,能端着茶杯,露出那副恰到好处的、属于“吃瓜群众”的震惊和茫然。
李卫国试图将这张年轻的脸,和那个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的“神秘高人”的形象重叠在一起。
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做不到。
反差太大了。
大到让他觉得荒谬。
一个刚出校门一年的毛头小子,能有这份城府和手段?他凭什么?难道他打娘胎里就开始研究官场厚黑学了?
这不合逻辑。
李卫国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过于疯狂的猜测。他更愿意相信另一种可能:江澈,只是一个“传话人”,一个被推到台前的“信使”。在他的背后,一定还站着一个真正的“高人”。
会是谁?
镇里退休的那些老领导?县里退下来的某位大佬?
李卫国把所有可能的人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一否定。那些人,要么已经远离了是非中心,要么没有动机和能力布下如此精妙的局。
思来想去,线索又回到了江澈身上。
无论他是不是那个真正的棋手,他都绝对是解开这个谜团的关键。
李卫国忽然想起一件事。
上次扶贫数据的事爆出来后,全镇上下鸡飞狗跳,所有部门都在加班加点地核对数据,准备迎接检查。唯独党政办,尤其是江澈,似乎没受到太大影响。
这次民政办出事,党政办作为“第一责任单位”,按理说也该被牵连,至少要写几份深刻的检查报告。可因为纪委出手太快太准,直接把刘富贵的案子办成了铁案,所有责任都被他一个人扛了,党政办这边,反而又一次完美地避开了风暴中心。
两次风暴,他都置身事外。
一次是巧合,两次……
李卫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这已经不是巧合能解释的了。这个年轻人,就像一个最精准的风险探测器,总能在风暴来临之前,找到最安全的位置。
李卫国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口。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自己和孙大海,两个在青龙镇经营了多年的“地头蛇”,每天都在为镇里的各种破事焦头烂额,被钱大勇、刘富贵之流搞得焦头烂额。
而一个他们眼中的“小透明”,一个在会议上会打瞌睡,每天掐着点下班的年轻人,却在谈笑间,就将这些他们都感到棘手的难题一一化解。
这算什么?
是他们这些老家伙太无能,还是那个年轻人太可怕?
李卫国站起身,再次走到窗边。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了整个镇政府大院。下班的时间到了,三三两两的同事们说笑着走出办公楼。
在人群中,李卫国一眼就看到了江澈。
他没有和任何人同行,一个人背着个双肩包,双手插在口袋里,悠哉悠哉地往大门口走。他一边走,一边还微微仰着头,看着天边的晚霞,那副模样,惬意得像个来乡下度假的游客,而不是一个刚刚经历了官场大地震的基层干部。
看着那个悠闲的背影,李卫国的心里,五味杂陈。
他忽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冲下楼去,拦住他,开门见山地问一句:“你到底是谁?”
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因为孙大海说得对。
不能惊了他。
李卫国默默地看着江澈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他收回目光,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意识到,从今天起,他必须重新审视这个叫江澈的年轻人了。不能再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下属,一个可有可无的新人。
无论他是“龙”,还是“龙”的信使,他都将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青龙镇最大的变数。
李卫国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孙大海的内线。
电话接通,他没有说任何事,只是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低声问了一句。
“书记,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从一开始,就看走眼了?”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官场:我真不想当卷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