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的问话像一滴冷水,滴进了滚烫的油锅。
办公室里那刚刚才有所松动的空气,瞬间再次凝固。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这场针对新任副科长的“随堂测验”,终于到了揭晓答案的时刻。
江澈端着热气腾腾的茶杯,袅袅的白烟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将茶杯稳稳地放在桌上,这个不疾不徐的动作,本身就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镇定。
“报告马科长,一下午的时间,收获很大,感触很深。”江澈的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语气诚恳。
这个开场白,标准得像从教科书里摘抄下来的,让马文才的笑容深了一分,也让旁听的众人心中了然——这是标准答案,接下来就看怎么填充内容了。
“首先是震撼。”江澈说,“我粗略翻阅了科室近三年的工作汇编,无论是服务县委中心工作的深度,还是文字材料的质量,都让我大开眼界。尤其是李默同志主笔的那几份关于全县经济形势的分析报告,逻辑严密,数据详实,见解深刻,我在乡镇工作时,也拜读过其中几篇,当时就觉得水平极高,今天才知道原来出自咱们自己科室的同志之手,实在是佩服。”
这话说得,办公室里好几个人都愣了一下。
笔杆子李默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也难得地掠过一丝错愕。他没想到,这个新来的副科长,不仅知道他,还把他最得意的几篇大作给点了出来。这记不轻不重的马屁,拍得他竟有些舒坦。
江澈没有停顿,继续说道:“其次是惭愧。县委办的工作节奏之快,要求之高,标准之严,远超我的想象。一份文件,一个标点,背后都牵扯着大局。对比之下,我深感自己以前在乡镇的工作,还是有些粗放,有些想当然了。这一下午,我看的不只是文件,更是咱们综合科严谨、细致、高效的工作作风,这一点,我需要从头学起。”
这番话,让刘莉和赵峰等人也不禁暗自点头。话说得太漂亮了,既抬高了整个科室,又把自己摆在了谦虚好学的位置上,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最后是方向。”江澈的目光重新落回到马文才脸上,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请示和敬意,“通过学习,我才明白马科长您平时强调的‘县委办无小事’这句话的分量。也明白了我们综合科作为县委运转中枢的核心地位。我现在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尽快熟悉情况,尽快融入集体,在您的领导下,踏踏实实地做好每一件小事。至于具体工作,我一切听从您的安排。”
一番话说完,江澈微微欠身,姿态谦恭到了极点。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江澈这套行云流水的“就职演说”给镇住了。这哪里像个刚从乡镇上来的愣头青?这分明是个在官场里浸淫多年的老手!每一句话都说到了点子上,每一个姿态都做到了满分。他既没有因为压力而露怯,也没有因为是副科长而自傲,反而将所有人都捧了一遍,最后把最终的决定权,恭恭敬敬地交还到了马文才手上。
马文才脸上的笑容终于不再是标准化的和煦,而是多了一丝真实的味道。他看着江澈,眼神里的审视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类似于猎人看到一匹上好猎犬时的欣赏。
这小子,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
他原本准备好的几十种刁难方式,此刻竟感觉一种都用不上了。对方已经把姿态放到了尘埃里,你再踩上一脚,就显得你这个科长没有格局,没有气度了。
“好,很好!”马文才连说两个好字,他走上前,亲切地拍了拍江澈的肩膀,“小江同志,你能有这个认识,我很欣慰啊。年轻人,最可贵的就是这份谦虚好学的精神。”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起来:“不过,谦虚是好事,也不能没了锐气。你现在是副科长,是班子成员,不能总想着当个兵,也要有当将军的意识。”
江澈心中警铃大作。
来了,老狐狸开始画饼了。
果然,马文才拉过一张椅子,在江澈身边坐下,摆出了一副推心置腹的架势,声音也压低了几分,但又确保办公室里其他人能隐约听见。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啊,不是让你去惹是生非,而是要拿出你的思路,亮出你的能力,让大家看到你的价值。这样,你才能在科室里尽快地树立起威信,工作才好开展嘛。”
他循循善诱道:“你刚来,我对你的期望很高。不要有什么顾虑,有什么想法,大胆地提出来。工作上,也可以主动地去抓一抓。你看看,科里这么多工作,有没有你觉得可以作为突破口的?选一件,把它干漂亮了,这第一把火,不就烧起来了吗?”
马文才的眼睛在笑,那笑容里充满了鼓励和期许,仿佛一个真心为下属前途着想的好领导。
但江澈的内心,却在疯狂吐槽。
新官上任三把火?烧你家后院吗?
这老狐狸,坏得很!他这是要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啊!
一个新来的副手,最忌讳的是什么?就是急于表现,急于插手具体事务。你一伸手,就必然会触碰到别人的蛋糕。你烧的不是“三把火”,是三颗雷,随时能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笔杆子李默的材料,你敢去改吗?改了就是否定他的专业能力,得罪技术核心。
行政大管家刘莉的流程,你敢去动吗?动了就是质疑她的办事效率,得罪人事枢纽。
情报中心赵峰的人脉,你敢去碰吗?那你以后就是个聋子瞎子。
马文才这是在给他挖坑,一个看似铺满了鲜花和荣誉的巨坑。他要是真信了这番鬼话,跳进去选个“突破口”,那无论他选哪个,都会立刻成为全科室的公敌。到时候,马文才只需要坐山观虎斗,看着他这个愣头青被下面的人用软钉子碰得头破血流,最后再以“大家长”的身份出来收拾残局,顺便把他彻底边缘化。
好一招杀人不见血的阳谋!
江澈心中冷笑连连,脸上却浮现出惶恐和不安的神色,他连忙摆手,身体甚至微微后仰,像个被吓到的孩子。
“马科长,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我真的不行。”
他一脸“耿直”地说:“我刚来,两眼一抹黑,对县委办的规矩、对咱们科室的工作流程都还不懂。您让我烧火,我怕把咱们科的锅给烧穿了。到时候给您添麻烦,给科室抹黑,我可担待不起这个责任。”
他看着马文才,眼神诚恳得能挤出水来:“我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当好您的兵,做好您的助手。您指哪儿,我打哪儿,绝不自作主张。这‘三把火’,得您这位主心骨来烧,我们跟着您冲锋陷阵就行了。我啊,就想先当个灭火器,哪里有困难,哪里有需要,我就去哪里补位,保证咱们科室这个大后方,永远安安稳稳,不出纰漏。”
这番“掏心窝子”的话,让马文才彻底愣住了。
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全被江澈这番“灭火器理论”给堵了回去。
对方把姿态放得如此之低,把忠心表得如此之绝,他还能说什么?再说下去,就成了强人所难,逼着下属去犯错了。
马文才看着江澈那张写满了“我听话,我好用,我没野心”的脸,心中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这小子……到底是城府深不可测,故意藏拙?还是真的就是个没见过世面,只求安稳的“好孩子”?
一时间,连他这只老狐狸,也有些看不透了。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这场新任副科长和科长老狐狸之间的第一次交锋,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汹涌。而结果,似乎是新来的副科长,以一种近乎自污的躺平姿态,完美地化解了科长的所有招数。
马文才沉默了片刻,终于,他脸上的笑容又一次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他缓缓站起身,重新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气度。
“好,小江同志,你有这个觉悟,很好。”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既然你暂时没有自己的想法,那我就先给你安排个具体工作,让你尽快熟悉一下业务。”
他转身,从李默桌上那一堆待处理的文件中,抽出了一份最厚、封面标注着“加急”字样的蓝色文件夹,然后走回来,轻轻地放在了江澈的桌上。
“这是县政府那边刚送来的,关于全县上半年经济运行情况的分析汇报初稿,需要我们综合科代表县委办出具一份核查意见。周书记明天上午的会要用。”
马文才的指尖在文件夹上轻轻一点,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也像一记重锤,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材料很复杂,数据很多,涉及十几个部门。你呢,就辛苦一下,把这份材料看一看,核一核,然后根据我们的角度,写一份意见出来。”
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五点四十。
他微笑着,对江澈下达了最后的指令,那声音,温柔得像魔鬼的低语:
“不用太复杂,三千字左右就行。今天下班前,放到我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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