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在王建国身后关上,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像是一道分界线,将内外隔绝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门外,是江澈被书记紧急召见的未知风云。
门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剩下的人还僵在座位上,脸上是来不及褪去的震惊,眼神里写满了各自的心事。那块被王建国亲手颁发的“学习榜样”的牌匾,无形地悬挂在江澈空着的那个角落座位上,灼烧着每一个人的眼睛。
片刻之后,不知是谁先长出了一口气,那紧绷的弦终于松动,压抑的空气开始重新流动。人们交换着眼神,却又都默契地避开了最核心的话题,只是收拾着各自的笔记本,发出窸窸窣窣的纸张摩擦声。
马文才依旧坐在那里,像一尊入定的老僧。但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和他眼底那抹狂热未散的光,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涛万丈。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笔记本上那几个龙飞凤凤舞的大字——“闭目思考,高效工作”。他觉得,这八个字,蕴含着他需要用后半生去领悟的官场哲学。
人群中,几个年轻人站起身,眼神在空中短暂交汇,随即又像触电般弹开。他们是这场“大秘”选拔中,除了江澈之外,最被看好的几位。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斯文的年轻人,名叫高远,来自县委政研室。他素以思维缜密、文笔老道着称,被很多人视为钱秘书之后,最有力的接棒者。
另一个身材高大,眉宇间带着几分傲气的,是县府办秘书科的张涛。他背景深厚,为人处事雷厉风行,在年轻干部中自成一派。
高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扇紧闭的门上,眼神幽深。他没有说话,只是率先迈步,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张涛冷哼一声,嘴角挂着一丝不加掩饰的轻蔑,也跟着走了出去。
走廊里,光线明亮,打在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反射出清冷的光。高远和张涛一前一后地走着,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有些人,终究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张涛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快意,“从乡镇上来的,野路子惯了,真以为县委大院是他们家后院,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高远脚步未停,声音平淡地传来:“王主任不是还表扬他了吗?说他是榜样。”
“榜样?”张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在走廊里都有了回音,“高远,你也是写材料的老手,难道听不出话里的意思?什么叫‘不拘一格’?那就是‘不懂规矩’!什么叫‘高效工作’?那就是‘目无领导’!王主任那是捧杀!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周书记是什么样的人?他最看重的就是稳重、踏实。他会要一个在会上打瞌睡、玩手机,连迟到都习以为常的秘书?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张涛的分析,直接而粗暴,却也说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
高远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或许吧。”
两人走到楼梯口,各自的办公室在不同的方向。张涛停下脚步,看着高远的背影,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怎么,你还觉得他有戏?”
高远转过身,脸上挂着一贯的温和笑容,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我只是觉得,可惜了。他本来,是个很强的对手。”
说完,他冲张涛点了点头,转身朝政研室的方向走去。
张涛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的轻蔑慢慢收敛,取而代de是凝重。他知道,江澈这颗最大的绊脚石被搬开之后,高远,就成了他面前最需要翻越的一座山。
……
下午,县委机关食堂。
午饭时间,高远特意多打了一份红烧肉,端着餐盘,径直走到了张涛那一桌。同桌的还有另外两三个也是此次有力竞争者的年轻人。
看到高远坐下,桌上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高大笔杆子,今天怎么有空跟我们这些粗人坐一起了?”张涛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肉,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高远将自己餐盘里的红烧肉,拨了一半到张涛的碗里。“上午开会精神消耗太大,补充点能量。”他微笑着说,姿态做得十足。
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气氛缓和了不少。
“说起上午的会,”一个叫赵磊的年轻人,压低声音开口,“江澈那事儿,你们怎么看?我到现在都还跟做梦一样,王主任那番话,我是一句都没听懂。”
张涛把嘴里的饭咽下去,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这才开口,声音里带着指点江山的味道:“有什么听不懂的?我跟你们说,江澈,已经彻底出局了。”
他环视一圈,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分析道:“你们想,他最近风头是不是太盛了?从青龙镇那座桥开始,到县委办,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这种关注度,是好事,也是坏事。对于一个根基尚浅的年轻人来说,这就是催命符。”
“他自己,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想干什么?他想降温,想藏拙。”
“哦?”高远像是来了兴趣,放下了筷子,“愿闻其详。”
张涛看了一眼高远,心中暗自得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在江澈倒下之后,迅速在这群人里,建立起自己新的“意见领袖”地位。
“他今天所有的反常行为,都是在演戏。那份空洞的报告,是演给周书记看的,意思是‘我江郎才尽了’。迟到,是演给马文才和办公室同事看的,意思是‘我开始懈怠了’。会上打瞌d睡,是演给王主任和我们所有人看的,意思是‘我对这个位置没兴趣了’。”
张涛的这番分析,竟与马文才的脑补,在前半段惊人地相似。
桌上的人听得连连点头,觉得分析得入木三分。
“但是!”张涛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他千算万算,算错了一点!他以为他是在演戏,是在藏拙,是在展现自己淡泊名利。可在领导眼里,这是什么?这是心态失衡!是德不配位!”
“一个真正成熟的干部,越是在关键时刻,越是要稳得住。他倒好,用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手段,试图去操纵和影响领导的判断。他把周书记当成什么人了?把王主任当成什么人了?这是在侮辱领导的智商!”
“所以,”张涛做出最后的总结,“王主任最后的表扬,根本不是什么欣赏,而是一种彻底的失望。那是一种‘我就静静地看着你表演’的姿态。王主任把他叫走,你们以为是委以重任?我猜,是要他写一份深刻的检讨!”
一番话说完,桌上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张涛这套逻辑严密、层层递进的分析给镇住了。他们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江澈的行为,确实太出格,太幼稚了。一个想当书记秘书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自毁长城的事情?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心态崩了,彻底乱了章法。
高远一直静静地听着,直到张涛说完,他才慢条斯理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张兄的分析,鞭辟入里。”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不过,我还有一点补充。”
他放下茶杯,看着众人因为自己的话而变得紧张的表情,心中划过一丝快意。
“你们有没有想过,王主任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问那个关于非税收入占比的问题?”
众人一愣。
高远不紧不慢地解释道:“那是一个陷阱。一个专门为江澈挖的陷阱。王主任早就看出了江澈在玩手机,他故意问一个需要计算的复杂问题,就是要把江澈的‘小动作’当场戳穿。如果江澈答不上来,那他当众玩手机的事实就坐实了,神仙也救不了他。如果他答上来了,就像现在这样,那他‘开会不专注,搞小动作’的形象,同样深入人心。”
“无论江澈怎么选,他都输了。”高远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食堂顶灯的光,显得有些锐利,“王主任表扬他,只是为了维护会场的秩序和领导的体面。但这件事,一定会原原本本地汇报给周书记。一个连开会纪律都不能遵守的人,周书记会把他放在身边,处理最机密、最核心的事务吗?”
高远的这番“补充”,比张涛的分析更加诛心。它直接否定了江澈最后那次“力挽狂澜”的价值,将整个事件定性为一场彻头彻尾的、愚蠢的失败。
桌上的人,脸色都变了。他们看着高远,眼神里除了信服,更多了一丝忌惮。
张涛虽然心有不甘,觉得风头被高远抢了,但也不得不承认,高远的分析,比他的更深一层,也更符合机关里那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逻辑。
“这么说来,江澈这次,是彻底栽了。”赵磊喃喃自语,语气里有庆幸,也有几分兔死狐悲的复杂。
“不是栽了,”高远端起餐盘,准备离开,“他是自己,走下了牌桌。”
众人看着高远和张涛的背影,再看看自己餐盘里还没吃完的饭,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那座压在所有人头顶的大山,那个让他们感到窒息的“卷王”,就这么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自己崩塌了。
巨大的喜悦,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们终于不用再活在江澈的阴影之下了。
“来来来,吃饭,吃饭!下午还得好好工作,把手头上的材料再打磨打磨,说不定什么时候书记就要看了!”有人重新振作起来,语气里充满了新的希望和干劲。
“对对对,江澈倒了,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下午我得去主任那里汇报一下思想,得让领导看到我们的积极性!”
食堂的一角,气氛重新变得热烈起来。每个人都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毫不掩饰的喜悦。他们开始讨论下一步该如何表现,如何在周书记面前留下好印象,仿佛那个最终的胜利果实,已经唾手可得。
他们甚至开始互相敬茶,说着“以后还要请多多关照”的客套话,彼此之间的关系,在“共同的敌人”消失后,进入了一种微妙的、既是盟友又是对手的新阶段。
然而,就在这片其乐融融的氛围中,一个年轻的科员,端着餐盘,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涛哥!高哥!”那科员气喘吁吁,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出……出大事了!”
张涛正享受着众人的吹捧,闻言皱了皱眉:“毛毛躁躁的,能出什么大事?”
那科员咽了口唾沫,指着窗外县委大楼的方向,声音都变了调:
“刚……刚才我看见了,周书记的专车,开出去了!”
“书记出去视察,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张涛不以为然。
“不是啊!”科员急得直跺脚,“我看得清清楚楚,坐在副驾驶上的,是……是江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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