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二十五分。
距离和赵立春市长的会面,还剩五分钟。
江澈靠在自己的真皮座椅上,双脚搭在办公桌下方的横梁上,姿势很不雅观,但很舒服。他手里拿着那份《云州日报》,视线却并没有落在陈望年教授那篇文采飞扬的文章上,而是盯着报纸中缝里一则毫不起眼的豆腐块广告——“老字号李记烧鸡,百年传承,还是那个味儿”。
他心里盘算着,等这阵子忙完,一定要去买一只,配上一瓶冰啤酒,在家里看一晚上电影。这才是人生。
至于什么慈善拍卖,什么乡贤风骨,都不过是达成这个朴素目标过程中,不得不清理的障碍物罢了。
【叮!检测到宿主在谋划重大行动前夕,依然能保持对“烧鸡啤酒”的纯粹向往。】
【系统评价:您的“不忘初心”指数已提升至99%。躺平的信念,坚如磐石。】
江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四点半,他准时起身,拿起那个被他封得整整齐齐,里面却只装着一张白纸的牛皮纸档案袋,走出了办公室。
去市长办公室的路上,走廊里遇到的几位处长、主任,无一不对他露出格外热情和敬重的微笑。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位即将奔赴沙场的儒将。
江澈一一点头回应,脸上挂着温和而疏离的笑。他知道,自己昨天硬闯财政局,最后留下一句诛心之问的事,恐怕早已传遍了整个市府大院。
在别人眼里,这是他为了孩子们的校舍,不畏艰难、挑战权威的开始。只有他自己清楚,那不过是为今天这场会面,准备的一道开胃小菜。
赵立春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门是厚重的实木,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市长秘书早已在门口等候,恭敬地为他推开门。
“市长,江市长到了。”
办公室内,赵立春正站在一幅巨大的云州市规划图前,听到声音,他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惯有的、锐利而审慎的表情。
“小江来了,坐。”他指了指待客区的沙发。
江澈将档案袋放在茶几上,坐了下来,腰背挺得笔直。
“市长,我来向您汇报一下聋哑学校新校区资金的落实情况。”
赵立春点点头,端起自己的茶杯,做出一副倾听的姿态。他很清楚,江澈今天来,必然是碰了一鼻子灰。财政那本账,他比谁都清楚。
果然,江澈的汇报,充满了“无奈”和“挫败”。
他详细“复盘”了与财政局的沟通经过,如何摆事实,如何讲道理,最后又是如何被王建国用一堆“无法辩驳”的数据给挡了回来。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抱怨,没有指责,只是客观地陈述着一个“事实”——此路不通。
“……王局长说的也有道理,市里的财政确实紧张,每个项目都有其重要性,是我考虑得有些简单了。”江澈最后总结道,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惭愧和无力。
赵立春静静听完,心里跟明镜似的。他当然知道江澈的能力,如果连他都碰壁了,那说明走常规途径,这件事确实已经没有了任何可能。
他放下茶杯,正准备说几句安抚的话,比如“这件事要从长计议”、“不要急于一时”之类的官场套话,把这件事暂时压下去。
然而,江澈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抢先一步开口。
他拿起桌上那份自己带来的《云州日报》,递了过去,神情似乎有些犹豫。
“市长,正路走不通,我回来之后,一直在想,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今天早上,我偶然看到了陈望年教授的这篇文章,有了一点不成熟的想法,不知道该不该说。”
赵立春接过报纸,目光迅速扫过那篇文章的标题和结尾,眉毛微微一挑。
陈望年是他亲自聘请的市政府文化顾问,在云州士林和民间声望极高。他的文章,分量不轻。
“哦?说说看。”赵立春的兴趣被勾了起来。
“市长,您看,陈教授在文章里提到了我们云州‘捐资助学、为富而仁’的优良传统。我就在想,既然政府财政有困难,我们能不能换个思路,试着引导一下社会力量?”
江澈的语速不快,像是在摸索着表达,“我有一个大胆的设想,我们可以组织一场以‘为了无声的天使’为主题的慈善拍卖晚宴。”
“慈善拍卖?”赵立春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对。”江澈点点头,继续铺陈他的构想,“我们不搞行政摊派,不强迫捐款,就搭建一个平台。邀请咱们云州最有实力、最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家们来参加。一方面,响应陈教授的呼吁,弘扬我们云州的乡贤文化;另一方面,也给这些企业家一个回报社会、展示企业形象的机会。”
他说着,语气变得更加恳切:“现在社会上,总有人说我们的企业家‘为富不仁’,我觉得这不公平。我相信,我们云州的大多数企业家,心里都是有这份家国情怀的,只是缺少一个合适的契机和平台。尤其是……尤其是那些在城市发展建设中,享受到政策红利,成长起来的优秀企业,他们理应成为这个时代的‘新乡贤’,为全社会做出表率。”
“享受到政策红利,成长起来的优秀企业……”
赵立春在心里咀嚼着这句话,眼神瞬间变得深邃起来。
他立刻就听懂了江澈的弦外之音。
“新乡贤”?这顶帽子何其精妙!
老城改造项目中,李家、张家、王家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一直是赵立春心里一根拔不掉的刺。项目虽然成功了,政绩也拿到了,但这些瑕疵,就像定时炸弹,随时可能成为政敌攻击他的把柄。
他一直想找个机会,把这根刺处理掉,但始终没有好的办法。直接敲打?会激起反弹,影响稳定。放任不管?终究是心腹大患。
而现在,江澈提出的这个“慈善拍卖会”,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解决方案!
这是一场阳谋!
让三大家族在聚光灯下,在“乡贤风骨”、“社会责任”的道德高地上,自己把吃下去的“油水”吐出来一部分。
吐出来,就等于买了“平安符”,等于主动向他赵立春递交了“投名状”,把那段不光彩的历史,用一笔光彩的善款给彻底洗白了。
这么一来,他赵立春不仅拔掉了心头之刺,还凭空收获了一项“创新社会治理模式、引导企业家投身慈善”的崭新政绩。最关键的是,整个过程,政府不出钱,不出力,他赵立春从头到尾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高!实在是高!
赵立春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中第一次涌起了一股近乎于寒意的震惊。
他原以为江澈只是能力出众,是个能臣。现在看来,这哪里是能臣,这分明是个妖孽般的“操盘手”!他每一步都算得精准无比,将人心、利益、时机、舆论拿捏得分毫不差。
自己还在为那几颗“袍子上的虱子”发愁,他已经设计好了一台华丽的“灭虱机”,甚至连机器的说明书都写好了!
赵立春的目光,落在了茶几上那个还没打开的牛皮纸档案袋上。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小江,你放在这的,是什么?”他不动声色地问。
江澈仿佛这才想起这个档案袋,伸手拿了过来,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容。
“哦,这个……本来是我的一些笨办法。我查阅了一些关于咱们云州近代一些商号的经营历史资料,准备写个报告,看看能不能从‘历史遗留问题’的角度,找找解决办法。不过现在看来,这个思路太小家子气了,格局不够。”
他说着,就把那个封得好好的档案袋,随手放在了自己身边,再也没有打开的意思。
“历史遗留问题”!
这六个字,像一把小锤,轻轻敲在赵立春的心上。
他瞬间脑补出了一切。
江澈肯定已经查到了老城改造里的猫腻!这个档案袋里,装的就是他准备用来“敲打”三大家族的证据!
但他没有用。
他没有选择这种简单粗暴、后患无穷的办法。
他选择了另一条路,一条更复杂、更优雅,也更能让所有人都体面下台的路。他把那份足以掀起一场地震的“黑材料”封存起来,转而递给了自己一份关乎“政绩”和“未来”的完美蓝图。
这是何等的政治智慧!这是何等的胸襟和格局!
他不是在给自己解决难题,他是在给自己这个市长,铺一条青云直上的路!
想通了这一切,赵立春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起,瞬间冲散了所有的审慎和疑虑。
他猛地一拍大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了两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好!小江,你这个想法,非常好!”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高亢,“这不只是一场简单的慈善拍卖,这是我们云州市探索‘政府引导、企业参与、社会协同’共同富裕新路径的一次伟大尝试!这件事,格局要大,调子要高,要办成我们云州今年,不,是近十年来,最有影响力的一场盛会!”
赵立春已经彻底进入了状态,他不是在支持江澈,他是在发布自己的施政纲领。
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红色的内线电话,直接拨给了市委宣传部。
“喂,是老刘吗?我赵立春。你马上牵头,联合市电视台、市日报社,成立一个最高规格的宣传工作组。我们市里,要办一场前所未有的慈善盛会!对,主题……就叫‘德耀云州,善行天下’!要全方位、立体式、无死角地宣传报道!要把气氛给我烘托起来!”
挂了电话,他又转向江澈,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欣赏和信任。
“小江,这件事,就由你来总负责!成立一个筹备委员会,你当主任,人手你随便挑,预算……你先不用管预算,需要什么,直接跟我说!”
赵立春大手一挥,给了江澈最大的授权。
江澈站起身,脸上是“受宠若惊”的表情:“市长,我怕我太年轻,经验不足,这么大的事……”
“你不用怕!”赵立春打断他,走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灼灼,“我相信你!放手去干!出了任何问题,我给你兜着!”
从市长办公室出来,江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脑海里,那个穿着海绵宝宝睡裤的小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感觉身体被掏空。
演戏,尤其是跟聪明人演戏,真他妈累。
他手里还拿着那个装着白纸的档案袋,信封的封口,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被拆开的痕迹。
而就在此时,他的秘书周源,正抱着一摞散发着陈旧气味的老旧卷宗,快步向他走来,脸上是发现了新大陆般的兴奋。
“江市长!找到了!找到了!您要的那些老物件,有线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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