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三年(公元223年)四月,62岁的刘备在永安(今重庆奉节)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弥留之际,他将蜀汉的未来,托付给了诸葛亮与李严两位顾命大臣,让他们辅佐年仅16岁的刘禅。
新帝登基,按惯例本该次年改元。可蜀汉这次却打破常规,直接把章武三年改成了建兴元年,全然不顾“国君继体,逾年改元”的古制。
后世的史家们,像《三国志》的作者陈寿,就对此颇有微词,说“考占元曰细,咸决于亮”,把这事的责任全推到了诸葛亮身上,还公开批评他“虽达于为政,凡此之类,犹有未周焉”。
东晋的习凿齿、梁朝的沈约,乃至清代的赵翼,也都跟着这么说,觉得这事儿太急切,有失礼仪,甚至还把蜀汉最终没能兴复汉室,跟这次没按规矩改元联系起来,说“君子是以知蜀之不能底运也”。
从儒家的意识形态和政治惯例来讲,这些史家的说法并非毫无道理。
可要是结合当时的实际情况来看,诸葛亮这么做,其实是有他的苦衷和考量的,这只是他处理蜀汉复杂人事问题的第一步,真正的难题,还在后面等着他呢。
一、复杂的派系:蜀汉政权的先天困境
作为蜀地本土人,陈寿在写本朝历史时,多少是有些偏爱的。在《三国志·先主传》里,讲刘备能拿下西川政权,那字里行间都透着得意:
“先主……诸葛亮为股肱,法正为谋主,关羽、张飞、马超为爪牙,许靖、糜竺、简雍为宾友。及董和、黄权、李严等(本)[蜀]之所推,彭羕又璋之所排摈也,刘巴者宿昔之所忌恨也,皆处之显任,尽其器能。有志之士,无不竞劝。”
陈寿列了这么一长串名字,无非是想说明刘备能像汉高祖刘邦那样知人善任,所以大家都愿意跟着他干,蜀汉继承汉统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他没留意到,这恰恰暴露出蜀汉政权内部权力结构的大问题。看看这些名字,就能清楚地发现,蜀汉集团内部的成员,来源那叫一个五花八门:
关羽、张飞是刘备刚起兵时就跟着的“元从势力”;诸葛亮是刘备在荆州招揽的“荆襄势力”;法正、董和、黄权、李严这些,原本是刘璋的手下,属于“益州势力”;马超则是从凉州来的武将,代表着“外附势力”。
光是这几大派系,就够让人头疼的了,更别说“益州势力”里还分东州和本土呢,蜀汉内部的派系之多,由此可见一斑。
刘备集团会有这么多派系,和他的发家史脱不了干系。在三国的各路诸侯里,刘备的出身算是最卑微的,虽说他总说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后,可本质上就是个“贩履织席”的。
最开始,根本没什么士大夫愿意搭理他,他就是个在徐州一带晃悠的“小团伙”。
直到建安六年(公元201年),他去依附刘表,才有机会招揽到一批荆襄士人。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曹操南征,刘表的士人集团分裂,一部分像王粲、文聘、韩嵩这些人归顺了曹操,另一部分坚决抗曹的,就成了刘备的班底,这也成了蜀汉集团的中坚力量。
二、派系的矛盾与诸葛亮的应对
蜀汉派系多,来源和出身又相差巨大,这意味着内部的矛盾冲突,比魏、吴两国都要严重。
除了武将和士族的矛盾,蜀汉的当政者还得留意“元从势力”“荆襄势力”和“益州势力”“外附势力”,以及益州本土士族和刘璋旧部之间的矛盾。
刘备能占据益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刘璋的东州兵和益州本土势力闹内讧,他趁机而入。
可他能镇住场子,靠的是个人的领导魅力和强大的武力,把这些出身、地位都不一样的人强行捏合在一起。
可夷陵之战后,刘备的班底损失惨重,能用来压服各方的军队也没了。这下,怎么把蜀汉重新凝聚起来,就成了诸葛亮面前最紧要的事。
(一)笼络本土士人
建兴元年(公元223年),诸葛亮被封为武乡侯,开了丞相府;第二年,又兼任益州牧。在章武年间,他虽然被封为丞相,但没开府,政事还是刘备说了算。
开府,意味着诸葛亮真正掌握了蜀汉的军政决策权;兼任益州牧,则让他在人事任命上有了更多主动权。
蜀汉的制度是承袭东汉的,诸葛亮以益州牧的身份,能直接征辟人才。史书记载,他兼任益州牧后,“选迎皆妙简旧德,以秦宓为别驾,五梁为功曹,(杜)微为主簿”。
“别驾从事史”“功曹”“主簿”都是益州牧的属官,“主簿”更是从中央到地方各级官府都有的文职。
秦宓是广汉绵竹(今四川绵竹)人,五梁是犍为南安(今四川乐山)人,杜微是梓潼涪城(今四川绵阳涪城)人,都是蜀地名士。诸葛亮征召这三人为益州牧属官,明显是在表明“以蜀人治蜀”的态度。
对待杜微,诸葛亮更是拿出了不亚于“三顾茅庐”的诚意。杜微年轻时跟广汉名士任安学习,是益州学术圈的领军人物。
他曾在刘璋手下做过“从事”,后来离职了。刘备入川后,他就以耳聋为由,拒绝出仕。
诸葛亮主政后,征召他为州主簿,他还是不干。诸葛亮没放弃,亲自去见他。杜微又拿耳聋当借口,诸葛亮就在座位上手写跟他交流,求贤的心意特别诚恳。
大概是被感动了,杜微后来出仕,一段时间后,才以谏议大夫的身份退休。
显然,诸葛亮对杜微的礼遇,是为了笼络蜀地士人的心。但也得承认,他这么做,和刘备形成了鲜明对比。
刘备不是不尊重益州士人,可他是卢植的学生,受过中原顶级的教育,看重的是孔融、陈登这类大人物,或者像刘巴、许靖这样因避难入蜀的中原名士,对当时文化不如中原的蜀地士人,多少有点地域歧视。
刘备刚平定蜀地时,当地士人许慈和胡潜有旧怨,吵得不可开交。
刘备调解的办法,居然是让戏子假扮他俩,用滑稽戏的形式来劝解,虽说也算一种诙谐的劝导方式,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刘备打心底里瞧不起蜀地士人。
刘备在世时,蜀地士人基本没什么出头的机会,甚至像张裕,还因为触怒刘备而被杀。这种心态,恐怕也是蜀地士人难有发展的原因之一。
刘备敢对蜀地士人强硬,是因为他手里有军队,还有大批非蜀地的名士做后盾。
可到了章武年间,文臣里的刘巴、许靖、法正、马良,武将里的关羽、张飞、马超、黄忠,要么去世,要么投降(像黄权、孟达就降了曹魏),蜀汉政权里的非本土势力损失惨重。
再加上夷陵之战损失了大量的军队和物资,诸葛亮没办法,只能大幅调整策略,从打压转向拉拢,甚至对杜微曲意迎合,以此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二)成效与局限
诸葛亮的努力,效果还是挺明显的。他在给杜微的信里说:
“王元泰、李伯仁、王文仪、杨季休、丁君干、李永南兄弟、文仲宝等”人都已经在蜀汉做官了,大家都盼着杜微也能加入。信里提到的王元泰(王谋)是汉嘉郡(今四川雅安、汉源一带)人;
杨季休(杨洪)是犍为武阳(今四川彭山)人;李永南兄弟(李邵、李朝)是广汉绵竹人;
文仲宝(文恭)是梓潼人。除了李伯仁、王文仪(王连,南阳人)、丁君干(丁玄,山阳郡人,曾是刘璋的幕僚)这些非蜀地或益州知名人士外,大多是蜀地本土士人。这说明,诸葛亮主政初期,蜀汉政权和蜀地本土士人达成了谅解,能相互合作。
不过,也得看到,诸葛亮对蜀地士人的征辟和任命,是有区别的。
他任命杨洪为蜀郡太守、忠节将军,李邵为丞相府西曹掾,文恭为州治中从事、丞相参军,而让王谋做太常,秦宓、五梁、杜微做益州别驾、功曹和主簿。
这么安排,其实是在安抚蜀地士人。蜀汉设置益州牧,这里面大有文章,只是暂时没表现出来。蜀地当时是大汉十三州之一,按说总有一天要去收复其他州郡,但行政上却虚设了益州官署。
不然的话,一个州要承担从中央到地方四级的行政任务,财政肯定承受不住,行政效率也高不了。
实际上,真正治理地方的官职,都是以丞相府属官兼任益州治中从事的方式来任命的。
也就是说,诸葛亮虽然任用了蜀地士人,但还是采用了“名气大的尊而不授实权,名气小的实际掌权”的办法。
当然,后人也能理解诸葛亮的用心。就像他在给杜微的第二封信里说的:
“君但当以德辅时耳,不责君军事”——那些有名望的士人,身上背着各种“偶像包袱”,很难和新政权好好合作,只能把他们当作政治“神龛”供着;
而被他提拔起来的新人,更容易成为蜀汉政权的支持者。
刘备去世后,南中地区的少数民族和地方大姓纷纷反叛,蜀汉政权一度风雨飘摇,甚至让曹魏产生了蜀汉快不行了的错觉,还派人来劝降。
但这也成了诸葛亮和蜀地士人全力合作的契机。且不说《襄阳记》里马谡提出的“攻心为上”战略,诸葛亮南征,完全是依靠马忠、李恢、吕凯、张嶷等熟悉当地情况的益州中下层官吏,才把叛军一一平定,让蜀汉平稳度过了动荡期。
之后,诸葛亮又任用他们镇守地方,这才为北伐创造了没有后顾之忧的条件。从这方面看,他对蜀地本土士人的笼络,是非常成功的。
三、对中下层的提拔与培养
晋代学者常璩写的《华阳国志》里说,“豫州(刘备)入蜀,荆、楚人贵”。
这话在后世很流行,不少研究蜀汉的史家,都提到荆襄势力在蜀汉政权里长期占据主导地位,压制了本土势力的发展,导致后来蜀汉人才断层,成了三国里最早灭亡的。
要是只看蜀汉政权的人员构成,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蜀汉存在的43年里,见于史书的核心决策人员,像尚书、尚书仆射、尚书令以及其他平级或录尚书事级别的官员,一共有32人。
其中,来自荆襄势力的有22人,“元从势力”的有2人,来自凉州地区的有2人,蜀地的有5人,还有1人不详。到了郎中级别的官吏,蜀地本土的才能占到一半,确实是“荆、楚人贵”。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三国演义之蜀汉后传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