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得像泼翻的浓墨,只有积雪反射着一点点惨淡的幽蓝。风停了,死寂的山林里,连一声虫鸣都没有,只有我们这一行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和踩碎积雪的咯吱声,一下下,敲打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秦先生打头,他的伤臂用绳索勉强固定在身前,另一只手紧握着刺刀,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地扫视前方。老赵断后,不时警惕地回望。中间是互相搀扶的伤员,以及几个还能持枪的战士。紫英和我被夹在队伍中段,他依旧沉默地背负着昏沉的大康,而我……我则被无形地推到了某个位置,一个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却又不敢明说的位置。
“自行突围”。
“长白山脉”。
这两个词像冰冷的巨石压在每个心头。没有地图,没有向导,只有大概的方向和这铺天盖地的冰雪与绝望。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密林中艰难跋涉,每一步都耗尽力气。寒冷无孔不入,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透单薄的棉衣。饥饿让胃里像揣着一块冰冷的石头,不断下沉。
走了不知多久,可能一个时辰,也可能更久。队伍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伤员的呻吟声变得痛苦而断续。绝望的气息如同实质的迷雾,再次弥漫开来,比寒冷更刺骨。
“歇……歇会儿吧……”有人喘着粗气哀求,声音里带着哭腔。
秦先生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到处都是几乎一模一样的漆黑树干和皑皑白雪,根本分辨不出方向。我们很可能……已经在原地打转了。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下来。只有风声穿过枯枝,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就在这时。
我藏在大衣袖管里的右手,毫无预兆地,猛地灼烫起来!
不是之前那种狂暴的、渴望毁灭的灼热,而是一种更隐晦的、带着微弱牵引感的悸动!就像是……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极其遥远的地方,轻轻拨动了系在我灵魂上的线!
我猛地停住脚步,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攥紧了右手。
“怎么了?”我身边的秦先生立刻察觉,压低声音急问,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紧紧盯住我藏起来的手。
整个队伍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目光,在黑暗中齐刷刷地聚焦到我身上。恐惧,期待,怀疑……种种情绪在死寂中无声地交织。
紫英也停下了脚步,背负着大康,侧过头来看我。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呼吸的骤然停滞。
那牵引感极其微弱,断断续续,指向左前方某个深邃的、被黑暗吞噬的方向。
我抬起头,看向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出来。
“……那边……”我的声音干涩发颤,几乎不像自己的,“好像……有路……”
“路?”老赵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急切和怀疑,“什么路?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难道说是我手心里的怪物告诉我的?
秦先生猛地抬手,制止了老赵的追问。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着我,像是在进行一场极其艰难的赌博。赌注是我们所有人的命。
“多远?”他问,声音嘶哑。
“……不知道……”我老实回答,那牵引感太模糊了,仿佛风中残烛,“很远……而且……很弱……”
队伍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失望的叹息。有人已经开始摇头,觉得这简直是病急乱投医的疯话。
秦先生沉默了几秒钟。这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最终,他猛地一咬牙,脸上闪过破釜沉舟的决绝。
“走!”他低吼一声,率先朝着我指的方向迈开了步子,“跟上!都跟上!”
命令下达了。基于一种无法言说的、对非人力量的孤注一掷。
没有人再说话。沉默再次降临,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我们就像一群被蒙上眼睛的羔羊,跟着一个同样看不见路、只能依靠掌心诡异悸动牵引的牧童,走向未知的深渊。
每一步,都踩在怀疑和恐惧的刀刃上。
我集中全部精神,努力感知着那微弱得随时会断掉的牵引。掌心的符文灼烫着,那悸动时强时弱,有好几次几乎彻底消失,让我心惊肉跳,差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但每次在我即将彻底迷失时,那牵引感又会极其微弱地重新连接上,固执地指向同一个方向。
我们不敢停歇,也不敢走快,在这漆黑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林海里艰难挪动。体力在飞速消耗,希望却渺茫得如同星光。
突然!
我掌心那微弱的牵引感猛地增强了一瞬!像是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一颗微弱的星辰,虽然遥远,却清晰地指示了一个点!
几乎同时——
“前面!有光!”队伍最前面一个眼尖的战士压抑着激动低呼出声!
所有人精神一振,拼命抬头望去!
果然!在左前方很远的地方,透过层层叠叠的枯枝,隐约能看到一点极其微弱的、摇曳的橘黄色光芒!
不是手电筒的冷光,更像是……篝火!
有人?!
是老乡?还是……陷阱?
“隐蔽!警戒!”秦先生立刻压下队伍的躁动,低声命令,自己则小心翼翼地伏低身体,朝着火光的方向慢慢摸去。
我们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随着慢慢靠近,那火光逐渐清晰。确实是一小堆篝火,燃烧在一个背风的、天然形成的山岩凹陷处。火堆旁,似乎蜷缩着几个人影,穿着臃肿破旧的皮袄,看起来像是……山里的猎户或采药人?
他们似乎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惊慌地站起身,朝着我们这边张望,手里拿起了猎叉和柴刀,一脸警惕。
秦先生示意我们停下,他自己慢慢直起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老乡!别怕!我们是抗日的队伍!路过这里,迷路了!”
那边的人听到是“抗日的队伍”,警惕的神色稍微放松了一些,但手里的家伙并没放下。一个看起来年纪大些的汉子打量着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我们,迟疑地问道:“你们……从哪边来的?”
“从二道沟子那边撤下来的。”秦先生报了个大概方位,“鬼子搜得紧,没办法,只能往老林子里钻。老乡,知道往长白山黑龙潭那边怎么走吗?”
那老猎户皱紧眉头,摇了摇头:“二道沟子?那可绕远了!这黑灯瞎火的,你们能摸到这‘瞎子洞’来,真是命大!”
瞎子洞?
我们都是一愣。
老猎户指了指我们身后的方向:“这洞子隐蔽得很,不是老钻山的人根本找不着!洞口还有老辈人留下的石头记号,早就被雪埋了!你们咋找到的?”
唰!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猛地聚焦到我身上!
这一次,不再是怀疑和恐惧,而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近乎惊骇的震撼!
瞎子洞……被雪埋了的记号……不是老钻山人根本找不到……
而我们,凭借着我那毫无道理的、掌心的牵引,在黑夜里,精准地找到了这里!
紫英猛地转过头,看着我,那双在火光映照下的眼睛里,充满了剧烈的震动和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的茫然。他背上,昏沉的大康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
秦先生没有回头看我。他的背影僵硬了一瞬,随即迅速反应过来,对着那老猎户含糊道:“……运气,真是运气……”
老猎户将信将疑,但看我们确实狼狈不堪,不像歹人,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侧身让开:“进来烤烤火吧……这鬼天气……”
我们一行人,如同绝处逢生,踉跄着涌入那不大的、却温暖无比的山岩凹陷处。篝火的温暖驱散着身上的寒意,却驱不散笼罩在我心头的巨大的、冰冷的迷雾。
我低头,看着自己依旧微微灼痛的右手。
业火……
你到底是什么?
毁灭的烈焰?指引生路的微光?吞噬痛苦的怪物?还是……别的什么我更无法理解的存在?
老猎户拿出些烤硬的饼子和热水递给我们。没有人说话,只有狼吞虎咽的声音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我接过一块硬饼,机械地啃着,味同嚼蜡。
坐在角落的紫英,终于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越过跳跃的火焰,再次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里,之前的恐惧、抗拒、疏离依然存在,但却混杂进了一种全新的、更加复杂的情绪——一种艰难的、痛苦的、却无法抑制的……
动摇。
火光在他眼中跳动,明灭不定。
就像他对我的认知。
也像我这掌心里,那愈发扑朔迷离的业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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