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刚刚经历过战斗、肾上腺素尚未完全褪去的脸上,带来刺痛的清醒。我们背着缴获的物资,搀扶着伤员,沿着积雪覆盖的山脊线快速撤离,身后那被端掉的哨卡如同一个微不足道的注脚,迅速湮没在茫茫林海之中。
短暂的胜利带来的振奋,很快被更沉重的现实压过。弹药依旧匮乏,药品只是杯水车薪,紫英的伤势在奔波中再次恶化,而顾婉清日志所揭示的恐怖真相,更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必须……尽快把消息送出去……”紫英靠在一块背风的山石后,艰难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风箱般的杂音,脸色灰白得吓人。他摊开那张材质特殊的地图,手指颤抖地划过上面蜿蜒的线条和血色标记,“靠我们……走不出这大山……必须……找到最近的交通站……或者……游击区……”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地图边缘一个极其细微的、用几乎褪色的铅笔标记的小点旁,那里写着两个小字:“靠山屯”。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需要仔细辨认的符号,像是……半枚模糊的镰刀锤子印记?
“这里……地图上有标记……可能是……我们的一个点……”紫英的眼中燃起一丝微光,但随即又被忧虑覆盖,“但……很久了……不知道……还在不在……”
希望渺茫,但已是黑暗中唯一可见的星光。
“走!去靠山屯!”守陵人收起地图,语气斩钉截铁。
再次启程。路途比想象中更加艰难。风雪虽停,但积雪深厚,山路崎岖。我们轮流背负伤员,每一步都耗尽力气。饥饿和寒冷如同附骨之疽,缴获的那点干粮很快消耗殆尽。
途中,我们遭遇了一次鬼子的巡逻队。凭借着新得的机枪和守陵人敏锐的预警,我们提前埋伏,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险之又险地将其全歼,再次缴获了一些弹药和少量食物,但小孙的肩膀也被流弹击中,伤上加伤。
战斗、逃亡、饥饿、伤痛……循环往复。每一天都在消耗着生命和意志。
那个从地底救出的幸存者顾婉清,在一次短暂的清醒中,又断断续续吐出几个令人心悸的词语:“……声音……能钻进脑子……”、“……黑色的……粘稠的……”、“……别信……看到的……”,随后再次陷入深度昏迷,气息如同风中残烛。
她的每一次呓语,都让我们对地底那个存在的恐惧加深一分。
五天后,我们几乎到了极限。所有人都瘦脱了形,眼眶深陷,嘴唇干裂爆皮,全靠一股不灭的意志力强行支撑。紫英大部分时间处于昏睡状态,全靠我们抬着走。
就在我们几乎要绝望地倒在这片雪原上时——
“看!炊烟!”走在最前面探路的老陈,突然发出沙哑而激动的低呼!
顺着他指的方向,在山谷的尽头,几缕极其细微的、却真实无比的炊烟,正袅袅升起,融入灰蒙蒙的天空!
靠山屯!可能就在前面!
最后的力气被激发出来,我们连滚带爬地冲向山谷尽头。
然而,当我们小心翼翼、借助地形掩护靠近那片区域时,心却猛地沉了下去。
没有想象中的宁静村落。只有一片被大火焚烧后的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桩、坍塌的土墙、散落一地的破碎家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味和……一种更令人作呕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腐烂味。
这里,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扫荡!
“妈的!来晚了!”老陈一拳砸在雪地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希望再次破灭,巨大的失落和愤怒几乎将我们击垮。
守陵人警惕地示意我们噤声,她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入废墟,仔细探查。
片刻后,她返回,脸色阴沉得可怕:“……时间不长……不超过三天……有搏斗痕迹……大部分村民可能……凶多吉少……但……好像有几个人被抓走了……有拖拽的痕迹通向那边……”她指向山谷更深处的密林。
还有活口?被抓走了?
“追!”紫英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听到情况,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挣扎着想要起来,“不能……让鬼子……把人带走!”
那是最后的乡亲!可能也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我们沿着地上模糊的拖拽痕迹和零星的血迹,咬牙追入密林。
痕迹在一片陡峭的雪坡前消失了。坡下,传来鬼子叽哩哇啦的呵斥声和皮鞭抽打的声音!
我们悄悄摸到坡顶,向下望去——
只见坡底的一片空地上,七八个衣衫褴褛、被捆绑着的村民(大多是老人和妇女)正被五六个鬼子兵驱赶着,艰难地在深雪中前行。一个老人动作稍慢,立刻被一个鬼子兵一枪托砸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狗日的小鬼子!”小孙眼睛瞬间就红了,就要举枪!
“别动!”守陵人猛地按住他,“看那边!”
顺着他指的方向,只见空地边缘,还站着三个穿着不同于普通鬼子兵、更像是军官或特殊部队的人。他们并没有参与驱赶村民,而是围着一个架设好的、造型奇特的无线电设备,似乎在调试着什么。设备的天线对准了……不远处一个被帆布半遮掩着的、黑漆漆的山洞洞口!
那个洞口……隐隐散发出一种令人极其不安的、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阴冷、死寂、却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深处蠕动……
顾婉清日志里的警告瞬间浮上心头!他们在做什么?!用村民做诱饵?还是……某种邪恶的仪式?!
“必须……阻止他们……”紫英的声音因为极度虚弱和愤怒而颤抖,“救下人……破坏那机器……”
但敌众我寡,还有村民在对方手里,硬冲几乎不可能成功。
“声东击西。”守陵人快速做出决断,眼神锐利,“老陈,小孙,你们从侧面制造动静,吸引普通鬼子兵的注意力。我去摸掉那个无线电!鸢焰,你眼神好,找个高点,用步枪远程掩护,优先打拿鞭子的和电台旁边的鬼子!紫英队长,你……”
“我……吸引正面……”紫英艰难地喘着气,从怀里掏出最后两颗从哨卡缴获的、原本留给自己的手雷,“……给我……创造机会……”
“队长!”我们失声惊呼。
“执行……命令!”紫英的眼神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没有时间犹豫了!
我们迅速行动。老陈和小孙迂回向侧翼。我则快速爬上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找了个稳固的枝杈,屏住呼吸,将三八式步枪的准星,牢牢套住了那个正举起鞭子的鬼子兵。
下方,守陵人如同幽灵般消失在雪地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突然!
侧翼传来了老陈和小孙故意弄出的巨大声响和几声枪响!
空地上的鬼子兵果然被吸引,一阵骚动,大部分朝着侧翼张望、叫骂!
就是现在!
砰!
我扣动了扳机!子弹呼啸而出!那个举着鞭子的鬼子兵应声倒地!
几乎同时!
守陵人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电台旁的雪地里暴起!匕首寒光一闪,一个围着电台的鬼子特殊人员喉咙喷出血雾,无声倒地!
“敌袭!!!”剩下的鬼子终于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寻找掩体,朝着侧翼和守陵人的方向胡乱开枪!
场面瞬间大乱!
被捆绑的村民惊恐地趴在地上。
而就在这时——
紫英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从藏身的雪坑中站起,拉开了手雷的引信,朝着鬼子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踉跄着冲了过去!
“小鬼子!我日你祖宗!!!”
他的怒吼声压过了枪声,如同受伤猛虎最后的咆哮!
“队长!不要!!!”我们目眦欲裂,失声尖叫!
鬼子们也发现了他,惊恐地调转枪口!
砰砰砰!
子弹如同雨点般打在紫英的身上,爆开团团血花!他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却依旧向前冲了数步,然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嗤嗤冒烟的手雷,狠狠扔了出去!
轰!!!
手雷在鬼子人群中爆炸!残肢断臂横飞!
而紫英,也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重重地倒在了洁白的雪地上,鲜血迅速蔓延开来,染红了一大片雪地。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队长!!!”老陈和小孙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不顾一切地从侧翼冲了出来,朝着剩余的鬼子疯狂射击!
守陵人也红了眼,匕首如同死神的镰刀,疯狂收割着生命!
我趴在树上,眼泪模糊了视线,手指机械地拉动枪栓、瞄准、射击!每一个鬼子的倒下,都伴随着我心中无尽的悲愤和嘶吼!
剩下的两个鬼子特殊人员见势不妙,试图带着部分电台设备逃向那个黑漆漆的山洞!
“别让他们进去!”守陵人厉喝!
我猛地调转枪口!
砰!砰!
两声枪响!子弹精准地打在其中一个家伙的腿上和另一个抱着设备的手上!两人惨叫着倒地!
老陈和小孙冲上前,用刺刀结果了他们。
战斗,结束了。
短暂的死寂。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我们压抑不住的、混合着悲伤和痛苦的喘息。
我们连滚带爬地冲到紫英身边。
他躺在血泊中,胸口好几个弹孔还在汩汩冒着血泡,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但嘴角却带着一丝释然的、微弱的笑意。
“……值了……”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目光缓缓扫过我们每一张悲痛的脸,最后,定格在我脸上,用尽最后气力,断断续续地嘱咐,“……带……带大家……活下去……把……消息……送……出……”
话未说完,他的手猛地垂下,眼睛缓缓闭上,嘴角那丝笑意凝固了。
“队长——!!!”
悲怆的哭声响彻山谷。
我们失去了队长,失去了如同父兄般的领路人。
风雪依旧,山河呜咽。
艰难地收敛了紫英的遗体,将他埋葬在一处向阳的山坡上,用石头简单垒了一个坟茔。没有墓碑,只有一根折断的、沾着血的鬼子刺刀,深深插在坟前。
我们跪在坟前,无声地流泪,拳头攥得死死的。
幸存的村民们被解开了绳索,围拢过来,看着我们,看着那座新坟,脸上充满了悲戚和感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颤巍巍地走上前,就要跪下,被我们慌忙扶住。
“恩人……谢谢你们……救了俺们这几个老骨头……”老人老泪纵横,“杨队长……是条好汉……俺们靠山屯……记得他……”
从老人口中,我们得知,靠山屯确实是游击队的一个秘密联络点,但几天前被汉奸出卖,遭到了鬼子毁灭性的扫荡。大部分村民遇害,他们这几个是被抓来准备用于“特殊用途”的,具体做什么,老人也说不清,只知道鬼子逼问关于后山一个“黑洞”的事情。
一切都对上了。鬼子的暴行,地底的秘密。
守陵人拿出顾婉清的日志和地图,向老人询问了一些细节和周边情况。
最终,我们做出了决定。
由老陈和小孙,护送这几位幸存村民和昏迷的顾婉清,想办法绕过鬼子封锁线,前往更深处的大后方,寻找组织,将情报送出去。
而我,和守陵人,则留下来。
我们要继续监视那个山洞,监视鬼子的动向。紫英用命换来的情报,不能断在这里。我们要弄清楚鬼子到底想从那洞里得到什么,并寻找机会,彻底破坏他们的计划。
更重要的是,守陵人看着我,眼神复杂而坚定:“你的力量……虽然沉寂,但并未消失。这片土地下埋藏的东西,或许……与你的‘钥匙’有关。逃避不是办法,你必须面对它,理解它,才能真正掌控它,或者……彻底摆脱它。”
我看着紫英的坟,看着远方那黑漆漆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山洞,握紧了手中冰冷的步枪。
仇恨、责任、谜团、还有那如影随形的宿命……所有的一切,都交织在了这片被鲜血浸透的白山黑水之间。
队伍分散了,但战斗并未结束。
我和守陵人,如同两颗钉子,将死死楔在这片风暴的中心。
等待着,下一次命运的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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