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这里。”
三个字，嘶哑，却像砸进死水的石头，在这绝望压顶的窝棚里，激起一片死寂的涟漪。
所有目光，呆滞的，绝望的，麻木的，都钉子一样钉在我身上，钉在我指着的那片看起来和别处毫无二致的、冻得梆硬的土地上。
挖？挖什么？这冰天雪地，冻土三尺，能挖出什么？挖出更多冷硬的石头？还是挖出早就冻僵的尸骨？
那领头的老者嘴唇哆嗦着，看看我，又看看那片地，昏黄的老眼里全是将信将疑和一种被戏弄了的愠怒：“娃……这可不是胡闹的时候……”
“没胡闹！”我猛地抬头，声音因为急切和一种莫名的确定而发颤，右手掌心那微弱的悸动越来越清晰，像有个活物在下面轻轻拱动，“下面！有东西！能吃的！我……我能感觉到！”
我能感觉到。那沉埋的、被遗忘的、却依旧顽强散发着微弱生机的块茎。像黑暗里最后一点萤火，被我这该死的、诡异的业火捕捉到了。
人群骚动起来，窃窃私语声像冷风一样掠过。怀疑，恐惧，还有一丝被绝境逼出来的、疯狂的期盼。
最终，一个一直沉默着、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猛地啐了一口，抄起旁边一把半残的铁镐，红着眼睛低吼：“妈的！左右是个死！挖！老子倒要看看，能挖出个屁来！”
他走到我指的地方，抡起镐头，狠狠砸了下去！
“铛！”
火星四溅！冻土硬得像铁，只留下一个白印子。
他不信邪，又连砸了好几下，虎口震裂了，鲜血顺着镐柄流下来，混进泥雪里。除了几块碎冰，什么都没挖出来。
“妈的！耍老子！”他喘着粗气，猛地扭头瞪向我，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
窝棚里刚刚升起的那点微弱期盼，瞬间熄灭了。更多的人低下头，发出绝望的叹息。那老者的脸色也沉了下去。
我心里也慌了。难道感觉错了？业火又骗了我？
就在那汉子骂骂咧咧准备扔掉镐头的刹那——
“咔……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的、不同于砸击冻土的清脆碎裂声，从刚才他敲打的地方传了出来！
所有人猛地一静！
那汉子也愣住了，狐疑地低下头。
只见那被砸出白印子的冻土表面，竟然真的裂开了几道细缝！而且，那缝隙还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向下蔓延、扩大！
不是被镐头砸开的！更像是……下面的什么东西……自己……顶开了冻土？！
“退后！”老者猛地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变，一把将我往后拽！
几乎就在同时！
“噗——！”
一声闷响！那片冻土猛地向上拱起、炸开！碎土冰块四溅！
一股浓郁到极致的、混合着泥土腥气和一种独特清甜味道的气息，猛地从炸开的坑洞里涌了出来！
而在那坑底，赫然暴露出一大片密密麻麻、挤挤挨挨、皮色深紫发亮、还沾着湿泥的——
野山芋！
个个都有拳头大小，饱满壮实，挤满了那个不大的坑洞，像是早就等在那里，只等这冻土破开！
窝棚里，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死死盯着那坑里冒出来的、做梦都不敢想的大量食物！
空气里只剩下那浓郁的山芋香气和人们粗重得吓人的喘息声。
“山……山芋……是山芋！老天爷啊！”不知道谁先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嘶喊，带着哭腔！
人群瞬间炸了！疯了似的扑上去，用手刨，用树枝撬，贪婪地、颤抖地抢夺着那些救命的块茎！哭声，笑声，疯狂的叫喊声，瞬间淹没了小小的窝棚！
那领头的老者没去抢。他站在原地，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枯叶，看看那源源不断被刨出来的山芋，又慢慢转过头，看向被挤到角落里的我。
他的眼神，彻底变了。
不再是怀疑，不是怜悯，不是恐惧。
而是一种近乎迷信的、疯狂的、看到了神迹般的——
狂热！
他猛地推开身边的人，踉跄着扑到我面前，干枯的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眼睛瞪得几乎脱眶，声音嘶哑激动得语无伦次：
“是你……真的是你……火娘娘……山神爷……显灵了！显灵了啊！！”
他这一喊，像是点醒了所有人！
那些正疯狂抢夺山芋的人动作都顿住了，齐刷刷地扭头看我。他们的眼神，和那老者一模一样！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种几乎要将我吞噬的、赤裸裸的狂热崇拜！
“噗通！”
那第一个动手挖坑的刀疤汉子，竟然第一个朝着我跪了下来，砰砰地磕头！额头上瞬间见了血！
“谢山神娘娘救命！谢火娘娘赐食！”
有人开了头，剩下的人像是被传染了似的，一个接一个，全都朝着我跪了下来！磕头声，感激涕零的哭嚎声，瞬间响成一片！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傻了，连连后退，想躲，胳膊却被那老者死死拽着，动弹不得。
“不是我……我不是……”我徒劳地试图解释，声音被淹没在狂热的声浪里。
混乱中，我下意识地看向紫英。
他不知何时也被惊醒了，正挣扎着用胳膊撑起上半身，看着这疯狂的一幕。他的脸上没有了昏沉，只有一种极度的震惊和……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了然。
他看着被众人跪拜、吓得脸色惨白的我，看着那些疯狂磕头的人，看着坑里救命的山芋。
他的眼神，和那些狂热的眼神截然不同。
里面没有喜悦，没有崇拜。
只有一种仿佛看透了循环往复的、巨大的悲凉和……疲惫。
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重重地躺了回去，闭上了眼睛。
仿佛眼前这一切。
这被偶然指引的生路。
这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的白色火焰。
这被众人疯狂跪拜的“神迹”。
都只是……
一场早已注定的、荒谬绝伦的……
宿命的
又一次
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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