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浸透骨髓,湍急的暗流裹挟着粗糙的冰块,不断撞击着身下这具随时可能散架的简陋木筏。赵排长坠河前那决绝的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灼刻在我的脑海,压过了肉体几乎冻僵的麻木和伤口的刺痛。小石头和另一名战士(名叫大康)趴在筏子上,死死抓着捆绑的树枝,因悲痛和寒冷而剧烈颤抖,却紧咬着牙关,没有发出一声啜泣,只是通红的眼中燃烧着仇恨与决绝的火焰。
子弹依旧稀疏地从后方射来,打在水中噗噗作响,但距离已远,准头大失。我们趴在筏子上,如同三片无力的落叶,顺着大河奔流的方向,被动地向下游漂去。对岸,那面小小的、褪色的红旗在灰暗的暮色中顽强地指引着方向。
不知漂了多久,天色彻底黑透,风雪似乎更大了。枪声早已被抛在身后,只剩下河水咆哮和寒风呼啸。木筏在一处水流相对平缓的河湾,被几棵倒入河中的枯树拦住。我们挣扎着爬上岸,瘫倒在冰冷的雪地里,几乎失去了所有力气。
“不能停……追兵……可能还会沿河搜索……”大康挣扎着爬起来,声音嘶哑,他胳膊在之前的交火中被子弹擦伤,鲜血已经冻成了暗红色的冰碴。
我强撑着坐起身,感受着体内那因过度消耗感知和赵排长牺牲带来的巨大冲击而再次变得滞涩的暖流。怀中的“生命之树”碎片传来持续的温热,像一位无声的同伴,给予着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支撑。我集中残存的精神力,向四周扩散感知。
“暂时……安全。”我喘息着说,“附近……没有大规模的生命波动……但那个窥视感……还在。”那种被无形眼睛盯着的毛骨悚然之感,并未因渡河而消失,反而如同附骨之疽,隐隐缠绕。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河岸,找到藏身之处,并设法与对岸接应我们的人取得联系。
我们互相搀扶着,沿着河岸向下游跋涉。身体早已冻得麻木,全靠意志驱动。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在一条汇入大河的细小支流入口处,我们发现了一个被积雪掩盖的、半塌的窝棚,像是渔汛时看守渔网的临时居所。
窝棚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些散落的干草和破渔网。但这已是天赐的避难所。我们挤进狭小的空间,用身体互相取暖,嚼着最后一点硬得像石头的炒面疙瘩,就着雪水艰难咽下。
“必须……联系对岸的人。”小石头看着漆黑的对岸,眼神焦急。
如何联系?夜色深沉,风雪交加,喊话不可能,点火更是自寻死路。
我再次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与碎片的连接,试图将那微弱的共鸣,如同信标般,定向地传向对岸。这是一种比之前更精细、更耗费心力的尝试。我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变成了一根细丝,在狂暴的风雪和混乱的能量场中艰难地延伸,搜寻着那熟悉的、带着善意的生命波动。
一次,两次……精神力的飞速消耗让我眼前发黑,鼻血再次不受控制地流下。就在我几乎要崩溃放弃时,细丝的另一端,终于传来了一丝微弱的、带着惊喜和确认的回应!
“联系上了……”我虚弱地瘫倒,大口喘息,“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会想办法……接应……”
希望,如同这黑暗窝棚里三人依偎产生的一点点温度,微弱,却真实。
后半夜,风雪渐歇。窝棚外传来极其轻微的、积雪被踩压的咯吱声。我们瞬间惊醒,握紧了手中几乎成了烧火棍的武器。
“里面的……是抗联的同志吗?”一个压得极低、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声音在窝棚外响起。
“你们是谁?”大康警惕地回应,枪口对准窝棚唯一的入口。
“俺是下洼子的刘老栓……白天……是俺们挥的旗子……”
是接应我们的人!我们小心翼翼地挪开遮挡入口的破渔网,只见外面站着三个穿着臃肿破旧皮袄、脸上蒙着厚布,只露出眼睛的汉子。他们手里没拿武器,眼神里带着紧张和审视。
借着雪地反射的微光,他们看清了我们三人凄惨的模样和身上明显的伤痕,尤其是大康胳膊上冻结的血迹,眼中的警惕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同情和一丝敬佩。
“快,跟俺们走,这里不能久待。”为首的刘老栓低声道,“鬼子白天吃了亏,保不齐会扩大搜索范围。”
我们跟着他们,沿着那条细小支流,向上游跋涉了约莫两三里地,来到一处极其隐蔽的、位于山崖底部的洞穴。洞口被茂密的枯藤和积雪掩盖,里面却比窝棚宽敞干燥许多,甚至还有一个用石块垒砌的小小火塘,里面残留着些许灰烬。
“这里以前是俺们躲土匪和官兵的地方,鬼子一般找不到。”刘老栓示意我们坐下,另外两人则熟练地生起了小小的火堆,又拿出几个冻硬的窝窝头和一小瓦罐咸菜。
跳跃的火焰带来了久违的温暖,食物更是如同雪中送炭。我们顾不得客气,狼吞虎咽起来。刘老栓看着我们的吃相,叹了口气:“造孽啊……这年月……你们抗联的同志,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从刘老栓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们得知,下洼子村和河对岸那个被焚毁的渔村一样,都深受日军“集团部落”和频繁清剿之苦。他们这几户人家,也是不堪忍受,偷偷跑回祖地苟活,平日里靠打渔、狩猎和在山缝里种点土豆度日,时刻提心吊胆。
“白天那伙鬼子,是县里守备队的,带队的好像是个啥‘顾问’,穿着怪模怪样的黑袍子,不像一般人……”刘老栓提到追兵,脸上露出恐惧和厌恶,“他们好像在找啥特别的东西,不光是为了抓你们……”
黑袍“顾问”?我的心猛地一沉。是“门徒会”的人!他们果然掺和了进来,而且目标明确!那个持续的窥视感,很可能就来源于他们!
“老乡,谢谢你们救命之恩!”大康放下窝窝头,郑重地说,“但我们不能连累你们。我们得尽快离开,往南走。”
刘老栓摇了摇头:“往南?前面几十里都是鬼子的‘治安区’,炮楼据点像蘑菇一样,遍地都是!你们这样……咋过去?”
他沉吟片刻,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洞外依旧漆黑的天色,仿佛下定了决心:“这样吧……俺们知道一条老辈人走私盐的小路,极其难走,但能绕过大部分鬼子的据点,直通老黑山。翻过老黑山,就算出了这鬼子重点布防的地界了……不过那条路,野兽多,还有……还有人说闹‘山魈’,邪性得很。”
老黑山?那正是我们预定路线中需要翻越的又一道险关!
“再邪性,也比撞上鬼子强!”小石头立刻说道。
刘老栓点了点头:“那好,天一亮,俺让俺家大小子给你们带一段路。他知道怎么走。剩下的……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我们在温暖的洞穴里得到了短暂的休整。天蒙蒙亮时,刘老栓的儿子,一个叫虎子的沉默少年,背着一小袋干粮和一小包盐,来到了洞里。他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身材瘦小,眼神却像山里的豹子一样机警沉稳。
没有过多的言语,我们再次上路。虎子在前方引路,他选择的路径完全超出了常人的想象——有时需要攀爬近乎垂直的冰瀑,有时需要钻过仅容一人通过的、布满尖锐石笋的狭窄岩缝,有时甚至需要涉过齐腰深的、冰冷刺骨的雪水溪流。
我的感知全力开启,既要警惕可能存在的日军巡逻队(虽然可能性很小),也要提防着刘老栓口中“邪性”的东西,以及那始终如影随形的、来自“门徒会”的窥视。怀中的碎片持续散发着温热,似乎在不断抵消着某种无形的精神侵蚀。
虎子对这片山林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手掌心,他总能找到最隐蔽、最安全的落脚点。途中,他甚至还用自制的套索捉到了一只傻狍子,让我们终于吃上了一点热乎的、带着油腥的肉食,体力得到了宝贵的补充。
连续三天的跋涉,我们终于抵达了老黑山的山麓。眼前的山脉如同一条沉睡的黑色巨龙,巍峨险峻,云雾缭绕,散发出一种原始而苍凉的气息。
“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虎子指着一条被积雪半掩、蜿蜒向上的兽道,“顺着这条路往上爬,翻过山脊,那边就不是鬼子重点管的地界了。不过……山上晚上冷,还有……最好别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他欲言又止,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我们将身上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一块缴获的怀表)塞给虎子,他坚决不要,最后只收下了一小包我们舍不得吃的盐作为酬谢。
“保重。”虎子朝我们挥挥手,转身敏捷地消失在了来时的密林中。
我们仰望了一眼那高耸入云、仿佛吞噬一切光线的老黑山,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踏上了最后的、也是最艰难的攀登。
山路比想象中更加陡峭难行。积雪下是光滑的岩石和盘根错节的树根,每向上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体力。空气中的温度急剧下降,呵出的气瞬间变成冰晶。风雪再次袭来,能见度变得极低。
我体内的暖流在严寒和持续感知的压力下,运行得越发艰难。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在老黑山独特的地磁场和恶劣天气的干扰下,似乎减弱了一些,但并未完全消失,反而变得更加飘忽不定,如同隐藏在暴风雪中的幽灵。
夜晚降临,我们找到一个背风的岩缝挤在一起取暖,不敢生火。饥寒交迫,体力几乎耗尽。听着岩缝外鬼哭狼嚎般的风声,感受着生命在严寒中一点点流逝的威胁,绝望再次悄然蔓延。
“紫鸢姐……我们能……翻过去吗?”小石头的声音在黑暗中微弱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没有立刻回答。我也不知道。老黑山像一头沉默的巨兽,考验着我们的极限。但我摸了摸怀中那依旧温热的碎片,感受着它传递来的、与这片古老山脉隐隐共鸣的脉动。
“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虽然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赵排长……李大姐……还有那么多同志……他们在看着我们。我们必须翻过去!”
黑暗中,大康和小石头都沉默着,但我能感觉到,他们握着我胳膊的手,收紧了一些。
第二天,我们继续向上攀爬。越是接近山脊,风雪越大,空气越稀薄。我的感知范围被压缩到了极限,只能勉强探测到周围几十米的情况。
就在我们即将抵达一处相对平缓的山梁,以为看到了希望时,我的感知边缘,猛地捕捉到了一股极其尖锐、冰冷、充满恶意的能量波动!它不再仅仅是窥视,而是带着明确的、攻击性的意图,从我们侧后方的风雪中疾速逼近!
“小心!”我嘶声预警,猛地将身边的小石头和大康推向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
几乎同时——
一道漆黑的、如同实质阴影般的能量箭矢,撕裂风雪,无声无息地射在我们刚才站立的位置!那里的积雪瞬间变得焦黑,散发出刺鼻的硫磺味!
“门徒会!”大康怒吼一声,举枪就要射击。
“别开枪!节省子弹!”我死死按住他,心脏狂跳。来了!他们终于忍不住动手了!
风雪中,三个穿着黑色罩袍、面容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缓缓浮现。他们手中握着扭曲的、仿佛由阴影构成的短杖,周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冰冷气息。
为首的“门徒会”成员抬起手,指向我们藏身的岩石,用一种晦涩难懂的语言吟诵起来。他手中的阴影短杖顶端,开始凝聚起更加浓郁、更加危险的黑暗能量!
绝境,再次降临在这风雪肆虐的老黑山山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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