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时光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了抽。
灵魂知己？我看是哪个失眠到快疯了的可怜人，拿着遥控器当成板砖在乱按，不小心按到了我们台而已。
但他表面上却只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那笑容里仿佛在说：“你们懂的都懂，但你们只懂了一点点。”
接着，他又在白板上写下了“内容”二字。
“【第二绝】——绝缘的话题！”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众人。
“历史，是个巨大的宝库！但正因为是宝库，里面充满了各种金光闪闪吸引眼球的‘俗物’！比如什么三国演义、楚汉争霸、大唐风云、明清宫斗……这些东西太火了，太热闹了！那是市场的宠儿，是流量的密码，但，是我们的敌人！”
“我们，要像一个得了重度洁癖的处女座图书管理员，彻底与这些‘流量密码’绝缘！我们要像一个最严苛的、不近人情的考古学家，深入到历史的旧纸堆里，去挖掘那些最偏门、最枯燥、最佶屈聱牙、最能体现知识本身纯粹的重量级领域！”
他举起马克笔，在空中挥舞着，仿佛一个正在指挥挖掘机给自己挖坑的指挥家。
“比如说！第一期，我们就做一期，《论宋代汴梁城下水道井盖的材质演变，与城市阶级流动性的内在非线性关联性研究》！”
“第二期！我们可以聊一聊，《西周时期祭祀所用青铜器‘饕餮纹’与‘夔龙纹’在不同诸侯国之间的细微雕刻差异，及其所反映的宗法制度在边缘地区的衰变与象征性重构考据》！”
“第三期！我们还可以深入探讨一下《中世纪欧洲修道院手抄本所用墨水配方的化学成分分析，兼论其对缮写僧侣平均寿命及罹患眼疾概率的量化影响》！”
这一个个充满了不明觉厉的专业术语、长到一口气根本念不完、仿佛是博士论文开题报告的标题，如同精神世界的温压弹，在会议室里轰然炸开。
所有人都被镇住了！
他们的大脑，甚至无法完整地理解这些标题的任何一个字词组合的含义，但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那股子浓浓的能瞬间把人的求知欲摁死在摇篮里的……“困意”。
钱多多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此刻，他的内心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感动，而是上升到了一种专业的理性狂喜。作为cFo，他听到这些标题，脑子里自动开始进行成本和收益评估。评估结果是：制作成本（资料搜集）极低，潜在广告收益为绝对的零，收视率可忽略不计。这是一个……这是一个从财务模型上看，完美到无可挑剔的纯投入无产出的项目！风险可控！预算可控！结果极度可控！再也不会出现之前那种盈利数字像野草一样疯长，让他夜不能寐的情况了！
太对了！就是这个味儿！老板……您终于……终于回归了商业的理性！您是一位真正的……风险控制大师啊！
而魏莱的眼中，又开始闪烁着“我懂了”的光芒：“我明白了！老板，您这是在进行一场‘认知靶向筛选’！您用最高的信息壁垒和理解门槛，去精准地筛选出那些真正对知识本身而非对故事感兴趣的，最最顶级的精英观众！您要的不是广度，您要的是纯度！是思想浓度高达99.99%的绝对纯度！”
鲜时光在心里翻了个比A4纸还白的白眼。
精英观众？不，我要的是绝对的零，一个能喘气的活人都嫌多。
他没有停歇，紧接着在白板上写下了“嘉宾”二字。
“【第三绝】——绝尘的嘉宾！”
“有了绝望的时间、绝缘的话题，我们还需要一些能将这两者气质完美统一的灵魂人物！”
他伸出第三根手指，那根手指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现在电视上那些所谓的明星学者，一个个油嘴滑舌，太会讲故事，太会调动情绪，太会把深奥的知识包装成段子！他们不行！他们都是被市场污染了的‘知识商人’！我们要找的，是真正纯粹的‘知识苦行僧’！”
“我要求你们，绝不能从任何媒体上找人！你们要去全国各大高校，去那些最冷门的院系，比如古生物系、亚述学系、梵文研究系，去图书馆那积满了半个世纪灰尘的旧纸堆里，去寻找那些一辈子只跟书本和文物打交道，发表的论文连他自己学生都嫌太干看不下去的，看到摄像机镜头就舌头打结，说话自带浓重到需要同声传译的方言，语速平缓到能让医院的心电图机自动报警的退休老教授！”
“找到他们！用三顾茅庐的诚意把他们请过来！告诉他们，我们不要他们准备任何迎合观众的讲稿，不要他们改变任何说话的方式，他们只需要把他们研究了一辈子那些没人感兴趣的东西，用他们最习惯、最朴素、最不加修饰的方式念出来就行！”
这番话让贾科长和王河林这两个“老文青”当场道心共鸣，激动到热泪盈眶。
“风骨！这才是读书人真正的风骨啊！”贾科长激动地拍着自己的胸口，仿佛那话是说给他听的，“不为五斗米折腰，不向世俗献媚，只为天地间的真理发声！这……这不就是我们苦苦追寻的知识分子的最高理想境界吗？鲜总，您……您这是要给那些被时代遗忘的国宝级大师，一个展示自己毕生所学的最纯粹的舞台啊！”
鲜时光心说，不，我只是想找个效果最好的纯天然无副作用的催眠师。
他深吸一口气，露出了最后的也是最灿烂的笑容。
他走到白板前，重重地写下了最后两个字——“舞美”。
“【第四绝】——绝对的朴素！”
他收回手指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仿佛在为这个伟大的计划一锤定音，断绝后路！
“我们所有的努力，最终都将通过画面呈现出来。所以，在舞美上我们必须做到极致的克制，绝对的朴素，朴素到近乎于‘空无’的境界！”
“我们的舞台就是一个最普通甚至有些陈旧，从任何一所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中学里都能找到的讲台！后面，是一块需要用粉笔书写，擦不干净会留下印记的黑板！”
“老教授面前只能放一杯水，必须是那种最普通随处可见的透明玻璃杯，里面只能是白开水，连放一片柠檬或者枸杞都不许放！因为那会带来多余的色彩信息！”
“粉笔只给他三根！必须是那种最普通，一写就嘎吱作响容易断的白色粉笔！任何彩色粉笔一概不许出现在镜头里！因为色彩，会无端地分散观众即将进入甜美梦乡的宝贵注意力！”
“灯光！一盏主光足矣！而且要从顶上打下来，制造出一点压抑感！不要任何氛围灯、背景灯、轮廓灯！我们要让观众的视觉焦点，只能集中在老教授那张因为紧张和不适应而略显呆板却充满了知识褶皱的脸上！”
“最重要的一点！”他加重了语气，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辩驳的决绝，“全程不许有任何该死的ppt！不许有任何的资料图片！更不许有任何该死的背景音乐和后期音效！从头到尾，除了老教授那平缓单调，混杂着浓重方言，像念经一样的声音，以及粉笔划过黑板时那令人牙酸的‘沙沙’声之外，不能有任何其他的声音！”
“我们要让观众，完完整整地感受到知识最原始最纯粹，也最……最无聊的本真形态！”
四条“绝”策全部公布完毕。
整个会议室，陷入了一片史无前例仿佛连呼吸声都消失了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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