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万年未曾动弹的眼睑,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终于撕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刹那间,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古老意志,如同无形的潮水,从地心深处冲天而起。
它并非实质的冲击,却比任何物理力量都要恐怖,瞬间席卷了整座陷城墟。
正在废墟边缘潜行的顾玄,身形猛然一滞,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住,连识海中的黑水池都泛起了不详的涟漪。
那意志中充满了混乱、饥饿与怨毒,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凶兽,在醒来的第一刻,便发出了无声的咆哮,宣告自己的回归。
顾玄脸色骤变,他毫不犹豫地收敛了全身气息,将镇魔殿的力量深深锁在体内,整个人如同一块顽石,瞬间与周围的断壁残垣融为一体。
他知道,这股意志的源头,就在那座彻底塌陷的中央祭坛之下!
他没有退缩,反而像一头最耐心的猎豹,借着阴影的掩护,朝着那股意志的中心潜行而去。
越是靠近,那股精神压力就越是沉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冷。
终于,他抵达了那片深不见底的巨坑边缘。
狂风从坑洞中倒灌而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亡魂的低语。
顾玄目光如炬,穿透层层黑暗,赫然发现在那塌陷的祭坛废墟下方,并非实心的土石,而是一条……通往地底的螺旋石阶!
石阶古朴而巨大,盘旋向下,仿佛一条通往九幽地狱的冥路。
而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在石阶两侧的岩壁上,每隔数步,便镶嵌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青铜令牌!
数百枚,甚至更多!
这些铜牌的制式、大小,以及上面残留的微弱魂息,都与他识海中那几枚戌字营的铜牌别无二致。
他下意识地取出其中一枚,神识沉入其中,再对照着岩壁上那些铜牌的排列顺序——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排列方式,竟与他手中几枚铜牌的编号,能够精准地对应起来!
一个石破天惊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脑海中的所有迷雾。
原来如此!
原来这座陷城墟,从一开始就不是一座普通的边陲死城。
它是镇魔殿的第一座“容器”!
当年那场惨烈的大战之后,有人以无上神通,将初代殿核封印在了这片大地之下,再以整座城池、数十万不甘的亡魂为锁链,布下了一座旷世绝伦的镇压大阵!
戌字营的三百七十二名将士,他们的铜牌,就是这座大阵的阵眼,是封印的钥匙!
而他的到来,他手中这几枚从尸体上得来的铜牌,就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正在无意中,一点点地解开这道尘封了万年的封印!
地底那颗苏醒的眼球,就是被镇压之物!
顾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不敢再贸然深入,那下面是连初代镇魔殿都要以如此代价才能镇压的恐怖存在,以他现在的实力下去,无异于飞蛾扑火。
他当机立断,身形一闪,退到一处隐蔽的废墟之后。
心念一动,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面前,正是那具高大魁梧的戌字将傀儡。
“还不够……”顾玄
他双手结印,识海中的黑水池剧烈翻涌,三具刚刚被他炼化不久、尚未完全吸收的尸将残魂,被他强行从池水中抽出。
三道扭曲的魂体发出无声的尖啸,却被顾玄以更霸道的神魂之力死死压制。
“融!”
一声低喝,他双手猛地拍在戌字将的胸口。
三道残魂被硬生生打入傀儡的魂核之中,戌字将的身躯剧烈颤抖,体表黑气翻腾,骨骼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脆响。
它的气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那空洞的眼眶中,也多了一丝挣扎与灵动。
但这还没完!
顾玄翻手取出一枚他从未动用过的空白铜牌。
这是他成为镇魔殿主后,殿内自行凝聚的第一枚本源铜牌。
他咬破指尖,一滴蕴含着他本源精血的血液滴在铜牌上,发出一阵“滋啦”的轻响。
紧接着,他双目紧闭,眉心处裂开一道细微的血痕,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却凝练无比的金色神识,被他硬生生从神魂本源中剥离出来!
剧痛传来,顾玄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身体都晃了一晃。
此举近乎分魂,对神魂的损耗极大。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将这缕承载着他部分意识与思考能力的神识,烙印进了空白铜牌之中。
铜牌光芒一闪,上面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
顾玄一把将这枚滚烫的铜牌,死死按入戌字将的胸腔,嵌入其魂核所在的位置。
“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他盯着戌字将,声音沙哑而低沉,“替我走下去,看到什么,记住什么,然后……回来告诉我。”
他必须确保,这具傀儡在面对未知变故时,能“像他一样思考”,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戌字将眼眶中的魂火跳动了一下,仿佛在消化这道复杂的指令。
片刻后,它僵硬地单膝跪地,而后起身,转身朝着那深不见底的螺旋石阶,一步步走了下去。
顾玄立刻盘膝坐下,心神完全沉入与戌字将的连接之中,通过那缕神识,共享着它的一切感知。
石阶冰冷而漫长。
随着戌字将的深入,两侧的岩壁上,竟开始浮现出一幅幅古老的壁画。
壁画以最原始的线条,描绘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战争。
画面中,无数顶天立地的人族修士,正联手对抗一个从天外裂缝中降临的巨大“黑影”。
那黑影没有固定的形态,仅仅是存在,就让天地失色,万物凋零。
无数修士在它的阴影下化为飞灰,山河崩碎。
战争的最后,三百七十二名人族壮士,浑身燃烧着生命之火,以自身为祭品,催动一件神器,最终将那“黑影”的一部分,打入了这片大地之下,并铸造了一座大殿,镇压其上。
壁画的尽头,是一扇顶天立地的巨门前,一个孤高的背影卓然而立。
他身形挺拔,手持一枚青铜令牌,凝望着被封印的黑暗。
当顾玄的“视线”落在那背影上时,他的整个神魂都猛然一震!
那个背影,那身姿,那持握铜牌的姿态……分明就是抚养他长大、教他武技、最终死在兽潮中的老哨长,年轻时的模样!
原来……原来老头子他……竟是当年封印仪式的幸存者,是这第一座镇魔殿,最初的守护者之一!
他不是什么普通的老兵,他的一生,都在守护这个秘密!
巨大的冲击让顾玄心神激荡,但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继续“看”下去。
戌字将的脚步没有停歇,它穿过了漫长的壁画走廊,终于抵达了螺旋石阶的最底层。
这里是一间无比空旷的圆形密室。
密室中央,一颗直径超过十丈的眼球状黑色晶体,正静静地悬浮在半空。
它紧闭着,但那股令人心悸的意志,正是从它体内散发而出。
在黑晶的周围,九具早已化为干尸的身影,穿着历代城主的服饰,保持着双膝跪地、掌心朝上的姿势,仿佛在永恒地供奉着这颗邪异的晶体。
就在戌字将踏入密室的一瞬间,地面上,一道由微光组成的苍老身影,缓缓浮现。
他身形虚幻,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来者……何人?”守墓人的残念发出了干涩沙哑的声音,“若非持有铜牌者,不得近前。”
戌字将停下脚步,依照顾玄预设的指令,缓缓举起了胸前那枚烙印着顾玄神识的铜牌。
那道残念凝视了铜牌片刻,虚幻的身体竟微微一颤,随即,他对着戌字将,缓缓地低头行礼:“守门人的血脉……未绝……封印……可续。”
血脉?
顾玄在识海中冷笑一声。
这残念恐怕是感应到了铜牌上镇魔殿的气息,误以为自己是当年那批守门人的后裔。
他立刻抓住机会,操控戌字将上前一步,模仿着人类的语气,声音低沉地说道:“封印将破,需重献祭。”
“不……”残念摇了摇头,声音愈发飘渺,“非血肉之祭,乃神魂永锢——须有一人,自愿立下魂之誓约,化为新的守门人,终生镇守于此,永世不得离开。”
原来如此。顾玄瞬间明白了。这封印需要一个活的“锁芯”。
戌字将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进行艰难的抉择。
突然,它在残念惊愕的目光中,对着中央的黑色晶体,猛地单膝跪下,用那毫无感情的语调,沉声吐出三个字:“我愿签。”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颗巨大的黑色晶体光芒大盛!
一道由无数诡异符文组成的契约,如同一条黑色的闪电,从晶体中飞射而出,瞬间烙印进了戌字将的魂核,也就是那枚铜牌之中!
轰隆隆!
整间密室剧烈震动起来,那原本躁动不安的古老意志,竟在这道符契的作用下,缓缓平息。
黑色晶体表面的光芒渐渐收敛,那道刚刚睁开的眼缝,也重新闭合。
封印之力,竟在这一刻得到了短暂的恢复和加强!
戌字将站起身,转身开始返程。
然而,就在它踏上石阶的一刻,远在地面废墟中的顾玄,脸色陡然一变!
他清楚地感觉到,一股阴冷而霸道的力量,正通过那道符文契约,顺着他与戌字将之间的神识连接,反向抽取他识海黑水池的能量!
那道所谓的“魂之誓约”,不仅束缚了傀儡,更像一条贪婪的蛀虫,在疯狂地吞噬他镇魔殿的根基!
“好一个‘自愿’……好一个‘神魂永锢’!”顾玄怒极反笑,眼中寒芒暴涨,“原来不是要守门人,而是要吞了我这新一代的镇魔殿主,来填补你的封印!”
他再没有丝毫犹豫,神念如刀,猛地斩向那条与戌字将相连的神识锁链!
“断!”
顾玄张口喷出一股逆血,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而地底深处,正在向上攀爬的戌字将,身躯猛地一僵,眼眶中的魂火瞬间熄灭。
构成它身体的黑气与骨骼,在失去了顾玄的力量支撑和神识主导后,开始寸寸崩解,化为最原始的死亡能量,消散在黑暗的阶梯之上。
他睁开双眼,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万丈地层,直视那片重归寂静的黑暗。
“你们要守门人?”他擦去嘴角的血迹,低声喃喃,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疯狂,“我可以给……但得是……我亲手打造的。”
而在他那片动荡不安的识海深处,黑水池的池底,那扇自他重生以来就一直半开着的古老石门之后,忽然传来了一声悠长而古老的叹息。
那叹息中,仿佛带着一丝欣慰,又带着一丝期待,就像一位等待了无数岁月的主人,终于……听见了门外那迟来的敲门声。
顾玄身形一晃,从废墟中站起,遥遥望向陷城墟之外的无尽荒原。
此地已成绝域险境,不宜久留,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恢复损耗,并为他那个疯狂的计划,寻找足够的“材料”。
他的身影一闪,便如鬼魅般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只留下一片被寒风席卷的死寂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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