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詹姆斯脸上那层濒死的灰败终于褪去不少,虽然依旧苍白,但双颊总算有了点微弱的活气,不再是纸片般透明。另外,詹姆斯现在能自己小口吞咽苟兽医熬的更稠些的米汤了,甚至能扯动嘴角,对忙碌的苟兽医和沉默倚靠在对面的詹有为露出一个虚弱的、带着异国口音的“谢谢”。
这微弱却真实的生机,让苟兽医布满沟壑的老脸舒展得像初春的冻土,他仔细检查了詹姆斯臀部的伤口,又探了探不再滚烫的额头,浑浊的老眼里闪动着果断的光。
“连长,”他搓着手,声音压得低低的,凑近闭目养神的詹有为,“龟儿子命硬,阎王老子不肯收!我看……就今天吧?趁他精神头好些,把腚上那块烂肉剜了!拖久了,新肉长不好,还是个祸害!”
詹有为的眼皮掀开一条缝,锐利的目光在苟兽医脸上扫过,没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算是应允。
这无声的指令让苟兽医心头一松,随即那点松快又被沉甸甸的忧虑压了下去,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更低,几乎成了气声,带着难以启齿的窘迫:“连长……还有个……还有个难处……”
“说。”詹有为的嗓音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岩石。
“我这里没得麻药了……”苟兽医摊开枯瘦的手掌,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常年接触草药和牲畜留下的洗不净的污渍,“先前只顾着救他的命,找盘尼西林是头等大事,把这茬……把这茬给忘了!”他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剜肉啊连长!那可不是牛马,是活生生的人!痛起来能要半条命!万一他乱挣乱动,我这刀下不准,剜不干净或者伤了不该伤的地方……”后面的话,他不好再说,只是愁苦地看着詹有为。
沉默在两人之间炸开,带着冰冷的重量。
詹有为猛地坐直身体,他死死盯着苟兽医,那眼神像是要剜下他一块肉来似的:“苟兽医!你他娘的早干什么去了?!啊?老子拼死去闯鬼子医院的时候,你咋不说?!”低吼在狭窄的山洞里撞出回音,震得洞壁的火光都跟着抖了抖。“现在!现在你让老子去哪儿给你出来?!啊?!”
苟兽医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骂得缩了缩脖子,脸上尴尬得能拧出水来,他搓着手,喃喃道:“这不是……这不是当时光顾着盘尼西林,没想周全嘛……”
詹有为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那口无处发泄的怒气在肺腑间冲撞,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的暴怒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冰冷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那你说!现在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看着他烂死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苟兽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浑浊的眼睛飞快地瞟了一眼不远处安静躺着的詹姆斯,确定他没注意这边,才凑得更近,声音压得几乎只剩口型:“法子……倒是有个土法子……就是……就是……”他犹豫着,仿佛那法子烫嘴。
“就是什么?!”詹有为的耐心濒临耗尽。
“就是……用给大牲口治伤的那套!”苟兽医豁出去了,语速飞快,“找结实绳子,把他手脚死死捆在床板上!再……再给他嘴里塞根硬木棍咬着!省得他痛极了咬断自己的舌头!”说完,他低下头,不敢看詹有为的眼睛。这法子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残忍。
空气再次凝固,詹有为的拳头在身侧攥紧,骨节捏得发白。
用对付牛马的招数,去捆一个活生生的人,剜他的肉?他几乎能想象那会是怎样一副地狱般的景象。
接着詹有为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角落的詹姆斯——那飞行员此刻正望着洞顶凸起的岩石,眼神里带着大病初愈的疲惫和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嘴角甚至还残留着一点刚才喝粥时对苟兽医露出的感激笑意。这笑意像一根针,刺在詹有为心上。
他妈的!詹有为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脏话。
别无选择,这就是战场,这就是缺医少药的绝境!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洞中泥土和草药的苦涩,直冲肺腑。
他咬着牙,腮帮子绷出坚硬的线条,最终,朝着苟兽医,极其沉重地点了一下头,道:“就这么办吧,”声音嘶哑,仿佛喉咙里也堵着砂砾,“你看要我做什么?”
苟兽医如蒙大赦,连忙道:“连长,劳烦你帮我捆人!捆结实!我去弄热水,烫刀子,准备家伙!” 说完,他佝偻着背,脚步匆匆地挪到简陋的石灶边,取下那个边缘熏得漆黑的陶罐,开始重新烧水。
詹有为在原地站了片刻,像一尊被钉住的石像,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决定带来的沉重感。片刻后,他步履蹒跚,一步步走向詹姆斯的床铺。而脚步声惊动了詹姆斯,那双蓝色的眼睛转过来,带着询问和一丝刚睡醒的惺忪。
“詹姆斯,” 詹有为在他床边蹲下,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无波,“苟兽医说,你屁股上的伤,不能再拖了。今天……就给你处理掉那块烂肉。” 他刻意省略了所有关于“手术”、“疼痛”、“捆绑”的关键词。
詹姆斯脸上立刻浮现出感激和如释重负的神情。
“太好了!詹!” 他用带着浓重鼻音但清晰许多的汉语回应,甚至试图扯出一个笑容,“谢谢你!也谢谢苟大叔!我受够了这该死的……嗯,烂屁股。” 他用了刚学会不久的中文俚语,语气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者的轻松和信任。
这信任像烙铁一样烫着詹有为,他避开詹姆斯坦率的目光,含糊地应了一声:“嗯!一会儿……可能会有点不舒服,你得忍着点,别乱动。” 他拿起放在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几股粗糙但结实的麻绳。
“不舒服?” 詹姆斯看着詹有为手里的绳子,蓝眼睛里掠过一丝疑惑,随即又释然了,甚至带着点军人式的豪气,“放心吧,詹!我可是开战斗机的!一点小手术算什么?我可不是怕疼的娘娘腔!” 他努力挺了挺胸膛,尽管这动作立刻让他疼得皱了下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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