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王府嫡脉:生于光绪末年的贵胄苗裔
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的北京城,冬雪初霁,肃亲王府的红墙在白雪映衬下格外醒目。侧福晋颜扎氏的产房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打破了府邸的静谧——毓朗的第四子降生了。彼时毓朗刚从神机营卸任,正潜心参与新政筹备,得此幼子,欣喜不已,为他取名“毓麒”,取“麒麟祥瑞”之意,盼他能为风雨飘摇的家族带来吉兆。
毓麒的父亲毓朗,此时已跻身晚清政坛核心,母亲颜扎氏是毓朗的侧福晋,性情温婉,深得府中上下敬重。作为肃亲王永锡一脉的嫡传子孙,毓麒一出生便被记入宗室玉牒,身份尊贵。他上面有三位兄长:大哥恒耆(正福晋伊尔根觉罗氏所生)、二哥恒馞、三哥恒锟(均为颜扎氏所生),还有一位姐姐恒慧,是府中最受宠的明珠。
肃亲王府的童年,浸润在严苛的礼仪与精致的规矩中。清晨天未亮,毓麒便要跟着兄长们到祠堂请安,对着祖宗牌位行三跪九叩之礼;上午跟着翰林院编修研读经史,午后则在府内跑马场练习骑射,傍晚还要学满语、练书法。颜扎氏虽疼爱幼子,却从不纵容,常说:“你是天潢贵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宗室体面。”
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六岁的毓麒第一次随父亲入宫。彼时光绪帝病重,慈禧太后垂帘听政,毓朗作为军机大臣陪侍左右。毓麒穿着簇新的蟒袍,跟着父亲跪在养心殿外,听着殿内模糊的谈话声,只觉得气氛凝重。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光绪帝驾崩前的最后几日——一个时代的落幕,在他懵懂的记忆里,留下了一道模糊的阴影。
宣统元年(1909年),毓朗兼任军谘大臣,府邸往来的官员愈发频繁。毓麒常躲在屏风后,看父亲与载沣、袁世凯等人议事,听他们谈论“新军”“立宪”“革命党”等陌生词汇。有次袁世凯摸着他的头笑道:“这孩子眼神亮,将来也是个有出息的。”毓麒却吓得躲到父亲身后——他不喜欢这个眼神锐利的胖子,总觉得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府中的书房是毓麒最爱去的地方。那里有大哥恒耆整理的洋务档案,有二哥恒馞从日本带回的军事书籍,还有三哥恒锟临摹的《清明上河图》。他最爱看的是父亲收藏的《海国图志》,虽然很多字认不全,却对着里面的船舰插图看得入迷,幻想有一天能驾着这样的船,去看看书里写的“英吉利”“法兰西”。
宣统三年(1911年),武昌起义的消息传到王府,毓朗彻夜未归。府里的人都慌了神,下人们窃窃私语,说“南边反了”。毓麒看到母亲颜扎氏偷偷抹泪,姐姐恒慧把他搂在怀里,说:“别怕,有父亲在。”可他分明感觉到,姐姐的手在发抖。
不久后,清帝退位的消息传来。那天,王府里挂了半旗,父亲毓朗坐在书房,对着一幅《万里江山图》枯坐了一天。毓麒进去送茶时,看到父亲鬓角的头发一夜白了不少。这一年,他九岁,还不懂“亡国”二字的沉重,只知道府里的宴席少了,来往的官员稀了,连每月领到的俸禄,也从白花花的银子变成了轻飘飘的纸币。
二、鼎革之际:从“小王爷”到民国子民
民国元年(1912年),肃亲王府的新年过得格外冷清。按照旧例,大年初一要穿蟒袍去宫中拜年,如今却只能在家中祭祖。毓朗亲自书写了一副春联:“承先志勿坠家风,启后昆莫忘国恩”,贴在府门两侧,红纸上的墨字,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刺眼。
毓麒跟着兄长们给父亲拜年,毓朗看着四个孩子,沉声道:“从今天起,没有‘王爷’‘阿哥’了,你们都是民国的子民。但记住,骨子里的东西不能丢——守礼、知耻、爱国。”他给每个儿子一把折扇,扇面上题着不同的字,给毓麒的那把,写着“谨行”二字。
这一年,毓朗拒绝了袁世凯的清史馆馆长之职,却接受了宗人府的聘书,负责整理宗室档案。他说:“不是为了做官,是为了给祖宗留下点念想。”毓麒常跟着父亲去宗人府,看着父亲和老臣们在堆积如山的黄册中翻找,听他们用满语低声交谈,那些他从小听到大的语言,如今竟成了快要失传的“古董”。
民国三年(1914年),毓麒入读北京的求实中学。这是一所新式学堂,同学里有前清官员的子弟,也有商人、平民的孩子。第一次走进教室,他穿着长袍马褂,引来不少异样的目光。有同学喊他“小王爷”,他想起父亲的话,红着脸纠正:“我叫毓麒,和大家一样。”
他的功课中,最吃力的是英语和算术,最拿手的是国文和历史。历史老师讲到“辛亥革命”时,说“清廷腐朽,民智未开”,毓麒忍不住站起来反驳:“我父亲不是这样的!他编新军、办学堂,一直在做事!”老师愣了愣,笑着说:“毓麒同学,历史的复杂,需要我们慢慢体会。”
放学后,常有同学围着他问“王府里是不是有金山银山”“皇帝吃饭是不是要一百道菜”,毓麒总是摇头:“我家现在也吃窝头,父亲说,浪费粮食是罪过。”
这期间,二哥恒馞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回国,在北洋军中任职。每次回家,都会给毓麒讲日本的军校生活,讲“军国主义”“民族精神”,毓麒听得热血沸腾,总缠着二哥教他打枪、练刺杀。毓朗知道后,并未斥责,只是说:“习武可以强身,但不能好斗。你二哥在军队,是为了保家卫国,不是为了争强好胜。”
民国六年(1917年),张勋复辟,北京城一夜之间又挂起了龙旗。肃亲王府里,毓朗的老幕僚们纷纷劝他“出山辅佐”,毓朗却闭门谢客,只对家人说:“闹剧罢了。”毓麒看着街上穿着清朝官服的人来来往往,觉得很滑稽,他问父亲:“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毓朗指着院子里的海棠树:“花开花落,自有时节。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复辟失败后,社会对前清宗室的敌意渐浓。有人在学堂里骂毓麒是“亡国奴的儿子”,他气得和人打架,脸上挂了彩。回家后,颜扎氏心疼地给他上药,毓朗却让他站在祠堂罚跪:“记住今天的疼。不是不让你争,是要争得有道理。人家骂你,你打回去,只能证明你和他一样没风度。真正的体面,是活出个人样来。”
那天晚上,毓朗给毓麒讲了肃亲王豪格的故事——当年豪格在关外征战,被多尔衮陷害,却始终不肯折节求饶。“咱们的祖宗,输过仗,流过血,却从没丢过骨气。”毓麒摸着脸上的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民国八年(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学生们举着“外争主权,内除国贼”的标语上街游行。毓麒瞒着家人,偷偷跟着同学去了天安门。看着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听着震耳欲聋的口号,他第一次感受到“国家”二字的重量,不是王府里的祖训,不是书本上的文字,而是无数人攥紧的拳头和滚烫的热血。
回家后,他把见闻告诉三哥恒锟,恒锟正在画《流民图》,闻言放下画笔:“四弟,你长大了。这天下,早就不是咱们家的天下了,是所有人的。”
这一年,毓麒十七岁,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眼神里多了几分思索。他开始读《新青年》,学白话文,甚至和同学一起办了份油印小报,虽然只出了三期就停刊,却让他明白:时代的车轮,早已碾过王府的红墙,没有人能停留在过去。
三、弱冠谋生:在新旧夹缝中寻找立足之地
民国十年(1921年),毓麒从中学毕业。按照父亲的意思,他本该像二哥恒馞那样去军校,或像大哥恒耆那样进政府部门,可他却提出要去天津的洋行做事。
这个决定在王府里掀起了轩然大波。毓朗气得把茶杯摔在地上:“我毓家子孙,就算喝粥,也不能去给洋人当差!”颜扎氏哭着劝他:“麒儿,听你父亲的话,稳稳当当不好吗?”
毓麒跪在父亲面前,磕了三个头:“爹,您教我们‘守礼、知耻、爱国’,可现在的‘礼’不是三跪九叩,‘耻’不是丢了爵位,‘国’也不是爱新觉罗的国。我去洋行,不是为了伺候洋人,是为了学他们的本事——他们怎么做生意,怎么管理,怎么让国家变强。您当年编新军,不也是学洋人吗?”
毓朗沉默了很久,看着这个最小的儿子,想起他出生时自己盼他“祥瑞”的期许,忽然叹了口气:“路是你自己选的,将来不管多难,都不能回头。”
这年秋天,毓麒带着简单的行李去了天津,进入英商怡和洋行做学徒。洋行里的人大多知道他是前清宗室,有人好奇,有人轻视,他却不多解释,只是埋头做事。从打扫卫生、收发信件做起,很快就学会了用打字机,能说简单的英语,甚至能看懂进出口单据上的专业术语。
洋行的经理是个英国人,起初对他很冷淡,一次盘点货物时,发现毓麒能准确报出库房里每批茶叶的产地和保质期,惊讶地问:“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毓麒笑道:“我父亲教过,做事要‘谨行’,不能马虎。”
在天津的日子很苦,住的是洋行提供的集体宿舍,吃的是粗茶淡饭,和王府的锦衣玉食天差地别。可他从未抱怨,反而觉得踏实。每月发了薪水,他除了留够生活费,其余的都寄回家里——大哥恒耆在财政部的薪水不高,三哥恒锟卖画收入不稳定,父亲的宗人府俸禄时有时无,家里的开销全靠二哥恒馞的军饷支撑,他想为家里分担些压力。
民国十二年(1923年),毓朗病重的消息传到天津。毓麒连夜赶回北京,肃亲王府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父亲躺在床上,已经认不出人,只是反复念叨着“新军”“海防”“祖宗”。毓麒守在床边,握着父亲枯瘦的手,把自己在洋行的经历讲给他听:“爹,我学会了做进出口生意,知道了茶叶怎么运到英国,布匹怎么从美国进来。将来,我也要让咱们国家的东西,卖到全世界去。”
弥留之际,毓朗忽然清醒过来,看着毓麒:“麒儿,你……做得对……”说完,便永远闭上了眼睛。
办理丧事时,前清的旧臣来了不少,对着毓朗的遗像痛哭流涕,说“宗室又少了一根顶梁柱”。毓麒穿着素服,一一答谢,脸上没有过多的悲戚,心里却像被掏空了一块。他知道,父亲的时代彻底结束了,他们这一辈的路,得自己走了。
父亲去世后,毓麒辞去了洋行的工作,回到北京。大哥恒耆劝他:“我在财政部给你找个差事吧,稳妥。”他却摇摇头:“大哥,我想自己做点事。”
民国十三年(1924年),毓麒用在洋行攒下的钱,在王府井开了家小小的贸易行,取名“瑞麟行”,专门经营北平的特产——景泰蓝、内联升的布鞋、荣宝斋的字画,卖给来北平旅游的外国人和洋行买办。
开业那天,三哥恒锟送了他一幅画,画的是《松鹤图》,题字“守正出奇”。二哥恒馞送来一块牌匾,写着“诚信为本”。姐姐恒慧则带着她的蒙古亲王丈夫,送来一对银质的算盘,说:“赚钱重要,清白更重要。”
毓麒对着家人深深一揖:“请放心,我不会给父亲丢脸。”
起初生意并不好做。外国人不识货,总觉得他的东西比洋行贵;同行排挤,说他“前清余孽抢饭吃”。毓麒不气不恼,只是坚持“一分钱一分货”:卖的景泰蓝,都是他亲自去珐琅厂盯着做的,花纹、釉色稍有瑕疵就拒收;字画都是请三哥恒锟把关,绝不出售赝品。
有次,一个美国商人想买一幅郑板桥的竹画,毓麒如实告诉他:“这是仿品,虽然仿得好,但我不能当真品卖给您。如果您喜欢,我可以给您找幅当代画家的真迹,价格公道。”美国商人很惊讶,后来成了他的常客,还介绍了不少客户。
生意渐渐有了起色,毓麒却依旧住在贸易行后面的小隔间里,每天亲自验货、打包、送货。有人劝他:“你好歹是宗室之后,何必这么辛苦?”他笑道:“我现在是个生意人,辛苦是本分。”
四、情定与家累:烟火人间里的责任担当
民国十四年(1925年),经人介绍,毓麒认识了蒙古镶黄旗的女子博尔济吉特氏。她是前清理藩院尚书的孙女,自幼读新式学堂,会说英语,却也精通满文刺绣,性格爽朗,颇有草原女子的英气。
第一次见面在北海公园的五龙亭,博尔济吉特氏穿着一身湖蓝色的旗袍,手里拿着一本《飞鸟集》,见到毓麒便笑着说:“早听说肃王府的四公子开了家贸易行,今天一见,果然不像个养尊处优的王爷。”
毓麒也笑:“博尔济吉特氏的格格,不也没穿花盆底吗?”
两人相谈甚欢,从北平的特产聊到外国的文学,从生意上的难处聊到对时局的看法。博尔济吉特氏说:“我父亲总说,女子要守本分,可我觉得,本分不是待在家里绣花,是把日子过明白。”这话深得毓麒心意。
交往半年后,两人决定成婚。婚礼办得很简单,没有按宗室的规矩大摆宴席,只请了家人和几个朋友。博尔济吉特氏的嫁妆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箱书和一架缝纫机——她说:“以后家里的衣服,我自己做。”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温馨。博尔济吉特氏不仅是毓麒的妻子,更是他的生意伙伴,她懂外语,负责接待外国客户;毓麒则主内,打理货源和账目。两人常常一起在灯下核对订单,博尔济吉特氏算得快,毓麒记得细,配合得十分默契。
民国十六年(1927年),长子出生,毓麒为他取名“恒钰”,希望他能像玉一样坚韧纯粹。三年后,次子恒钧降生,一家四口挤在贸易行后面的小隔间里,虽然狭小,却充满了笑声。
此时的北平,时局愈发动荡。张作霖的军队进了城,街上时常能看到荷枪实弹的士兵。贸易行的生意时好时坏,外国游客少了,订单也跟着减少。毓麒不得不拓宽业务,开始给北平的饭店、旅馆供应特产,有时还要亲自蹬着三轮车送货。
有次遇到劫匪,抢走了他身上的货款。博尔济吉特氏抱着他受伤的胳膊哭,他却笑着说:“没事,人在就好。钱没了,再赚。”
民国二十年(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东北沦陷的消息传到北平,毓麒召集家人开了个会。大哥恒耆在财政部的职位岌岌可危,二哥恒馞的军队被调往华北,三哥恒锟的画展因时局动荡被迫取消,姐姐恒慧的丈夫在蒙古组织抗日武装,让她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肃亲王府的老宅,一下子热闹起来,却也充满了焦虑。毓麒把贸易行的流动资金拿出来,一部分给二哥恒馞购买弹药,一部分给三哥恒锟作为逃难的盘缠,剩下的则用来支撑全家的开销。
博尔济吉特氏毫无怨言,把自己的首饰变卖了,换成粮食和药品。她对毓麒说:“钱没了可以再赚,家散了,就什么都没了。”
这一年冬天,特别冷。毓麒踩着厚厚的积雪去送货,路过东交民巷,看到外国士兵在耀武扬威,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想起父亲教他的“爱国”,想起五四运动时的口号,忽然明白:所谓爱国,不是挂在嘴边的口号,是在危难时,守住自己的家,守住脚下的土地,守住心里的骨气。
回到家,他把两个儿子叫到跟前,指着墙上父亲的遗像,说:“你们爷爷是前清的大臣,一辈子想让国家变强。现在国家有难,咱们虽然做不了大事,却不能当孬种。记住,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不能做对不起国家的事。”
恒钰和恒钧似懂非懂地点头,小儿子恒钧指着窗外的积雪问:“爹,日本人会打到北平来吗?”毓麒摸了摸他的头:“有你二叔这样的军人在,有千千万万不想当亡国奴的人在,他们打不进来。”
五、烽火流年:乱世中的坚守与辗转
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北平沦陷。日军进城那天,毓麒关了贸易行的门,带着家人躲在王府老宅里。街上枪声不断,有人哭喊着跑过,昔日繁华的王府井,成了人间炼狱。
二哥恒馞率部参加了南口战役,兵败后辗转南下;大哥恒耆不愿为日本人做事,辞去了财政部的职务,靠变卖家中旧物度日;三哥恒锟带着画作逃往天津租界;姐姐恒慧的丈夫在蒙古抗日牺牲,她带着孩子回了北平,与毓麒一家挤在一起。
日军很快找上了前清宗室,想利用他们的身份进行奴化统治。伪华北政务委员会的汉奸来劝毓麒出山,说只要他肯担任“北平商会副会长”,就能保证他一家平安,贸易行也能得到“特殊照顾”。
毓麒看着汉奸谄媚的嘴脸,冷冷道:“我父亲毓朗,当年宁可清贫,也不做民国的官。我毓麒虽没什么本事,却也知道‘气节’二字怎么写。你们这些卖国求荣的东西,不配来我家!”
汉奸恼羞成怒,放话要查封贸易行。博尔济吉特氏急得团团转,毓麒却异常平静:“封了就封了,咱们还有手有脚,饿不死。”
果然,没过几天,日军就以“通敌”的罪名查封了瑞麟行,还抢走了店里的存货。毓麒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搬空了自己辛苦经营的小店,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为了生计,毓麒开始在街上摆地摊,卖些三哥恒锟留下的画作和博尔济吉特氏做的刺绣。起初他不好意思,总低着头,博尔济吉特氏就陪着他一起吆喝:“来看一看啊,正宗的北平手艺!”
有认识他的前清旧人路过,看到昔日的“小王爷”摆摊,有的唏嘘,有的嘲讽。毓麒却不在乎,他对妻子说:“靠自己双手吃饭,不丢人。”
一次,一个日本军官看中了博尔济吉特氏的刺绣,想用高价买下,还说要带她去日本“交流技艺”。毓麒一把将妻子拉到身后,指着日本军官的鼻子骂:“滚!我们中国人的东西,不卖给你们这些强盗!”
日本军官气得拔刀,周围的人都吓得不敢出声。博尔济吉特氏却挡在毓麒身前,冷冷地看着日本军官:“你敢动他一下,我就死在你面前!北平的老百姓都看着呢,看你们这些侵略者能嚣张到几时!”
日本军官被她的气势吓住,悻悻地走了。周围的人纷纷为他们鼓掌,有人递来馒头,有人送来热水。毓麒看着妻子,眼里含着泪:“委屈你了。”博尔济吉特氏摇摇头:“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啥都不委屈。”
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北平遭遇大旱,粮食短缺,物价飞涨。毓麒的地摊生意也做不下去了,一家人只能靠挖野菜、啃树皮度日。小儿子恒钧染上了肺病,没钱医治,日渐消瘦。毓麒急得满嘴燎泡,四处求借,却没人敢借给一个“得罪了日本人”的前清宗室。
就在这时,二哥恒馞托人从重庆捎来了钱和药品。原来恒馞已加入国民革命军,在西南继续抗日。看着汇款单上熟悉的字迹,毓麒攥紧了拳头——家人的支持,就是他活下去的勇气。
靠着这笔钱,恒钧的病渐渐好转。毓麒用剩下的钱,在胡同里开了家小面馆,卖阳春面和炸酱面。他亲自擀面,博尔济吉特氏负责下面,大哥恒耆帮忙端面,一家人虽然辛苦,却其乐融融。
面馆的生意很好,来吃面的大多是平民百姓,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却从不提及,只是默默地多付几个铜板。毓麒知道,这是老百姓对他的尊重——尊重他没有做汉奸,尊重他在乱世中守住了本分。
六、曙光初现:从苦难到新生的蜕变
民国三十四年(1945年),日本宣布投降的消息传到北平,全城沸腾。毓麒关掉面馆,带着家人走上街头,看着人们举着国旗欢呼,听着鞭炮声此起彼伏,他忽然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博尔济吉特氏抱着他,泪水也止不住地流——八年的苦难,终于熬到头了。
不久后,二哥恒馞从重庆回来,已是国民党军的少将。兄弟相见,恍如隔世,两人紧紧相拥,说不出话。恒馞告诉毓麒,三哥恒锟在天津病逝了,姐姐恒慧的孩子也长大了,在北平参加了地下党。
毓麒重新开起了贸易行,这次不再卖特产,而是做起了国货生意,把西南的茶叶、上海的布匹运到北平,再把北平的药材、手工艺品卖到南方。他说:“抗战胜利了,该让国货振兴起来了。”
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解放军进城那天,毓麒带着两个儿子站在路边观看。看到战士们军纪严明,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主动帮老百姓挑水、扫街,他对恒钰说:“你看,这才是真正的军队。国家,有希望了。”
新中国成立后,毓麒的贸易行响应国家号召,加入了公私合营。他成了贸易公司的一名普通职员,负责采购国货。虽然不再是老板,他却毫无怨言,每天骑着自行车跑遍北平的大小作坊,认真挑选每一件商品。
1956年,大哥恒耆病逝,临终前拉着毓麒的手说:“四弟,咱们家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多亏了你。”毓麒摇摇头:“是国家太平了,咱们才能安稳。”
1966年,特殊时期开始,毓麒因为“前清宗室”的身份受到冲击,被下放到农场劳动。博尔济吉特氏也受到牵连,被送到街道工厂做苦力。两个儿子,恒钰成了一名教师,因“出身问题”被停职;恒钧在一家机械厂当工人,也受到了批判。
在农场的日子很苦,毓麒每天要干很重的农活,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接受“思想改造”。有人劝他“揭发”其他前清宗室,他却说:“都是受苦人,何必互相为难。”
1972年,毓麒被平反,回到了北平。此时的他,已是满头白发,背也驼了,却依旧精神矍铄。博尔济吉特氏因为常年劳累,身体垮了,卧病在床。毓麒每天守在她身边,喂饭、擦身、讲故事,像当年她陪他摆摊、开面馆一样,不离不弃。
1975年,博尔济吉特氏去世。临终前,她拉着毓麒的手说:“这辈子,跟着你,值了。”毓麒握着妻子冰冷的手,泪水潸然——这个陪他走过风风雨雨的女人,终究还是先他而去了。
七、暮年岁月:平淡中的坚守与传承
改革开放后,毓麒的日子渐渐好了起来。恒钰恢复了教师职务,恒钧也成了机械厂的技术骨干,各自成家立业,有了孩子。毓麒跟着儿子一起生活,安享晚年。
他喜欢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着重孙子们在身边玩耍,给他们讲过去的故事——讲肃亲王府的规矩,讲父亲毓朗的教诲,讲抗战时的苦难,讲新中国成立后的变化。孩子们听得入迷,问他:“爷爷,您后悔吗?”
毓麒摇摇头:“不后悔。人这一辈子,不管生在什么人家,都要守住自己的本分。我生在王府,没享几天福,却也没丢祖宗的脸;活在乱世,没做过亏心事,也算对得起自己;赶上了好时代,能看着国家越来越好,知足了。”
他依旧保持着年轻时的习惯,每天读书、看报,关心国家大事。看到电视里播放故宫博物院的新闻,看到昔日的肃亲王府成了文物保护单位,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1990年,毓麒已是八十八岁高龄。他的身体还很硬朗,每天早上都会去公园散步,和老街坊下棋、聊天。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好奇地问:“您是最后一个‘王爷’吗?”他笑着说:“什么王爷,我就是个普通老百姓。”
这年冬天,毓麒在睡梦中安详离世。临终前,他让恒钰把父亲毓朗给他的那把题着“谨行”的折扇交给重孙子,说:“做人,要谨言慎行,更要坚守本心。”
八、余韵:宗室后裔的平凡史诗
毓麒的一生,没有父亲毓朗那样的政治地位,没有兄长们那样的传奇经历,他就像乱世中的一叶小舟,在时代的洪流中颠簸,却始终没有偏离航向。
他生在王府,却褪去了贵胄的浮华;经历了王朝覆灭,却没有沉湎于过去;遭遇了战乱流离,却守住了民族的气节;赶上了时代变迁,却始终保持着平凡人的善良与坚韧。
他的父母,毓朗与颜扎氏,教会了他“守礼、知耻、爱国”;他的妻子博尔济吉特氏,陪他走过了风雨,让他明白了家的温暖;他的子女恒钰、恒钧,继承了他的坚韧,在平凡的岗位上活出了自己的价值。
如今,肃亲王府的海棠依旧年年盛开,只是看花的人换了一代又一代。很少有人知道,这里曾经住着一个叫毓麒的人,他没有留下惊天动地的功绩,只留下了一个关于坚守与传承的故事——一个前清宗室后裔,在乱世中如何守住本心,如何在平凡的生活中,书写属于自己的史诗。
或许,这就是历史最动人的地方。不是只有帝王将相的权谋霸业才值得铭记,那些在时代洪流中,默默坚守着善良、正直与骨气的普通人,他们的故事,同样闪耀着人性的光辉,同样是民族记忆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毓麒的一生,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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