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三人凝重的面色。秦刚离去时那句“莫要随意走动”的警告言犹在耳，帐外巡逻士兵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敲在心头，明确告知他们已身处樊笼。
苏夕仔细检查了送来的饭食与衣物，确认无毒后，才低声道：“凌大哥，先换身衣服，吃点东西吧。”经历连番恶战，他们皆是衣衫破损，满身血污尘垢。
凌无影点头，快速更换了那套普通的军中便服，尺寸略宽大，却行动方便。他草草用了些饭食，味同嚼蜡，心思全在外面的动静和明日的觐见之上。苏夕也默默换好衣物，坐在沈清羽榻边，小心看护。
沈清羽服了安神汤药，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额间不时渗出冷汗，嘴唇翕动，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娘……旗……不……不要……”破碎的词语夹杂着痛苦的喘息，显是深陷梦魇，体内那两道力量仍在无声交锋。
凌无影伸出手指，搭在沈清羽腕脉之上，一缕极为精纯温和的内息缓缓渡入，循着《寂灭心经》的法门，试图助他梳理紊乱的气血。涅盘火种虽初成，其性却中正平和，蕴涵生机，对稳定沈清羽那躁动冲突的幽水圣髓之力竟有奇效。片刻后，沈清羽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沉沉睡去。
“凌大哥，你的内力……”苏夕敏锐地察觉到凌无影渡入内息时那迥异于以往、更显深邃内敛的气息。
“略有进境，暂且无碍。”凌无影收回手，语气平淡。初步炼成涅盘火种，虽隐患未除，却让他对自身力量的掌控更精微了一层。
夜色渐深，营中刁斗之声传来，已是三更天。
万籁俱寂之时，帐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不同于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来人轻功极高，若非凌无影灵觉敏锐，几乎难以察觉。
凌无影眼神一凛，瞬间移至帐门旁，墨剑虽在鞘中，气机已锁定门外。
“帐内贵客，请勿声张。”一个压得极低的嗓音传入，带着一丝文士般的温和，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奉王爷密令，特来一见。”
不是秦刚！凌无影与苏夕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警惕。楚王竟在深夜派密使前来？意欲何为？
凌无影略一沉吟，低声道：“请进。”
帐帘被轻轻掀开一道缝隙，一道瘦削的身影如同游鱼般滑入帐内，迅捷无声。来人同样穿着普通军士服饰，面容普通，约莫四十岁上下，唯有一双眼睛，精光内蕴，显得极为精明干练。他进帐后迅速扫视一周，目光在榻上的沈清羽身上停留一瞬，最后落在凌无影身上，微微拱手，动作干脆利落。
“在下王府记室参军，文谦，惊扰诸位了。”他语速不快，吐字清晰，“王爷知诸位心中必有疑虑，故特遣在下前来，先行致意，并解答一二。”
凌无影不动声色：“文参军请讲。”
文谦微微一笑，目光却如实质般打量着凌无影：“凌少侠，无相门传人，身负‘圣骸’，近期更于江湖掀起惊涛骇浪，连破天机阁与幽水盟阴谋，王爷虽远在边陲，亦有所耳闻，深感佩服。”
他竟对凌无影的底细知之甚详！凌无影心中微震，面上却依旧平静：“江湖纷扰，非我所愿。只为求存，求一个明白。”
“好一个求存，求明白。”文谦点头，“那想必凌少侠对沈公子此刻境遇，亦想求个明白？”
他话锋转向沈清羽，神色略显复杂：“‘曦公子’之称，并非空穴来风。此事关乎王府一桩旧年秘辛，牵连甚广，王爷亦十分慎重。故而明日召见，并非审问，实是辨认与确认。若沈公子确系王爷故人之子，王爷必会竭力护其周全，并助其解决体内痼疾。”
“故人？”凌无影捕捉到这个词。
“是，一位……极为重要的故人。”文谦语焉不详，却意味深长，“其中细节，请恕在下不便多言，需由王爷亲自定夺。王爷让在下转告三位，军中眼线众多，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即便在这镇蛮军中，亦非铁板一块。白日秦将军之举，恐已引起某些有心人注意。故而明日之事，须万分谨慎。”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王爷还有一言，命我问凌少侠：天机阁慕容枫，其志绝非仅仅称霸武林，其所图之事，凶险异常，关乎天下气运。无相门之冤，王爷深知。不知凌少侠可愿暂搁江湖恩怨，先行应对此滔天之祸？”
凌无影目光一凝。楚王此言，几乎挑明了慕容枫的阴谋与“幽冥”之患，并将其提升到了“天下”的高度，甚至暗示了合作的可能。这态度，与天机阁乃至中原武林某些门派截然不同。
“慕容枫与我，之仇不共戴天。”凌无影缓缓道，“然其所谋之事，若真危及苍生，凌某亦知轻重缓急。”他并未直接答应，却表明了立场。
文谦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点头道：“有少侠此言，王爷便放心了。”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玄铁令牌，上刻一个“楚”字，背面却有一道细微的云纹，“此令牌请少侠收好。若明日帐中有变，或事后遭遇不可测之危，可凭此令至营西‘甲柒’粮囤寻今日值哨校尉，他自会设法助三位离开。”
留下后路？楚王此举，是示好，是试探，还是真的局势复杂至此？
文谦交代完毕，不再多言，再次拱手：“话已带到，在下不便久留，诸位珍重，静待明日寅时王爷召见。”说完，身形一闪，已如鬼魅般悄然离去，帐外竟未引起任何巡逻士兵的警觉。
帐内重归寂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唯有那枚冰冷的玄铁令牌，证实着方才那场隐秘的对话。
苏夕拿起令牌，仔细查看，面露忧色：“凌大哥，这楚王……到底是什么意思？先是派大军围困，又深夜密使示好，留下退路……这王府之内，似乎比我们想的还要复杂。”
凌无影摩挲着令牌上的云纹，目光深邃：“恩威并施，帝王心术。楚王是在告诉我们，他掌握一切，既可困住我们，也可放走我们。合作与否，选择权似乎在我们，实则……”他顿了顿，“皆在他掌控之中。那位‘故人’，恐怕才是关键。”
他看向依旧沉睡的沈清羽。一切迷雾，似乎都系于这个身世成谜的兄弟身上。明日寅时，楚王帐中，等待他们的，究竟是坦诚相待，还是另一场鸿门宴？
而文谦口中“军中眼线”、“各方势力”，又究竟指向何人？是天机阁，是幽水余孽，还是……其他对“曦公子”感兴趣的力量？
夜色更浓，营火在帐外投下摇曳的光影，如同蠢蠢欲动的心思。寅时之约，步步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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