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足尖一点，御空而起，朝着人间的江南飞去。
风声在耳畔呼啸，衣袂翻飞如蝶翼，不过半个时辰，下方就出现了一片青瓦白墙的小镇。
流水穿镇而过，乌篷船在水面上悠悠飘荡，船桨划开碧波，漾起圈圈涟漪，一派江南水乡的温婉景致。
玄清抬手一挥，身上的衣袍瞬间变换。
他换了件湖蓝色的长衫，长发束起用木簪固定，眉眼温润，看起来像个饱读诗书的书生；玄清则穿了件灰布短褂，腰间别着个药囊，活脱脱一个走街串巷的游方郎中；夜烬一身墨色劲装，腰间佩着把短刀，倒像是位走南闯北的商人，自带一股沉稳气场。
“走吧，下去逛逛。”
夏蓝率先落下，踩在青石板路上，鞋底传来微凉的触感，混着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让他心头一松。
比起仙山的清冷，他还是更喜欢这人间的烟火气。
玄清紧随其后，笑着说：“人间日子过得慢，咱们也别急着回去。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有的是时间慢慢看。”
夜烬嗯了一声，目光扫过街边的摊贩。
魔族之地尽是荒芜，这般小桥流水、炊烟袅袅的景致倒是少见。
三人沿着河边慢慢溜达，看妇人在石阶上捣衣，木槌起落间溅起细小的水花；听孩童在巷口嬉闹，清脆的笑声回荡在窄巷里。
夏蓝看得兴致勃勃，全然没了仙尊的架子。
他先是被一个摆画片的摊子吸引，摊上摆着一张张彩色的画片，画着《西游记》里的人物，色彩鲜艳，栩栩如生。
他蹲在摊前，一张张翻看着，看得入了迷，还时不时跟摊主讨论几句：“这二郎神画得真威风，就是这孙悟空一会儿像猴一会儿像猿，看着有些别扭。”
摊主被他逗乐了：“公子好眼力，这确实是我学徒画的，手艺还不到家。”
往前走了几步，又看到个画糖画的摊子，摊主拿着个小铜勺，舀起融化的糖稀，在青石板上手腕翻飞，转眼就画出个活灵活现的凤凰，引得周围人一阵叫好。
夏蓝看得眼睛发亮，兴冲冲掏钱地说：“老板，给我画个龙！”
摊主笑着点头，问他客官要不要自己先来试试，夏蓝却转头看到站在一旁的夜烬，眼睛一亮，伸手就把他拉了过来：
“夜烬，你试试？我看你平时挥剑那么稳，画这个说不定在行。”
夜烬被他拉得一个踉跄，站稳后看着摊主手里的铜勺，又看了看夏蓝期待的眼神，沉默了一下，还真就接过了铜勺。
他手腕轻轻转动，糖稀在他手下流畅地勾勒出龙的轮廓，鳞片、龙须都栩栩如生，比摊主画的还要精致几分。
“哇！这么厉害！” 夏蓝颇为震惊，“这龙画得比摊主还精神！大触啊！”
摊主也惊叹道：“这位客官好手艺啊，比我这做了十几年的还强！”
夜烬看着夏蓝灿烂的笑脸，虽然没听懂他最后几个字但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眼底的冷硬柔和了些许，把刚画好的糖龙递给夏蓝：“拿着吧。”
夏蓝宝贝似的接过来，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甜丝丝的，心里也甜滋滋的。
玄清站在一旁，看着夏蓝拉着夜烬玩闹的样子，眼神晦暗不明。
眼前的蓝玉烟这般鲜活跳脱......他捻了捻手指。
夏蓝又拉着夜烬买了一堆鸡零狗碎，玩得不亦乐乎。
玩得差不多了，日头已过正午，街边饭馆飘来的香味勾得人肚子咕咕叫。夏蓝摸了摸肚子，笑着说：“走，咱们去尝尝人间的饭菜。”
饭馆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三人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小二麻利地递上菜单。
夏蓝看着上面的菜名，眼睛一亮：“店家你们还能做仿荤膳？”
小二笑着说：“是呢公子，咱们店最出名的可就是这素菜仿荤菜，那口感和肉都是一个味儿！甚至比肉还好吃！您奥尝尝？”
“好！那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些！都要！”
夜烬见状有些惊讶。
夏蓝看出他们的疑惑，笑着解释：“安英要凝丹了，我给他护法引导需要禁口欲的。”
玄清笑道：“你早就辟谷了，这到底禁的是哪门子口欲。”
很快，菜就上齐了。
夏蓝拿起筷子，夹了块豆腐仿制的红烧排骨，入口即化，酱香浓郁，吃得津津有味，嘴角都沾了点酱汁。他一边吃，一边赞叹：“真好吃，是因为凡人的身躯没有丧失太多味觉的缘故吗，好香啊。”
“或许是吧，不过倒真比魔界厨子做得好吃许多。”
夜烬夹了一筷子糖醋鱼，细细品了品，难得地给出了评价。
玄清笑了笑，拿起公筷给夏蓝夹了块叫花鸡：“人间的厨子最懂琢磨这些吃食，倒是比仙宫和魔宫的御厨多了几分烟火气。”
“确实，” 夏蓝咬了口鸡肉，满足地眯起眼，“这种带着烟火气的味道，吃着才踏实。不像仙宫里的，精致是精致，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夜烬闻言，看向夏蓝：“仙尊从前似乎对这些凡间吃食并不热衷。”
夏蓝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以前是以前，现在觉得挺好的。心境不同了，口味自然也会变嘛。”
玄清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状似随意地开口：“说起来，我与夜魔尊认识，也有百来年了。”
他打破了宁静，“那时候他刚夺位，魔族内乱，不少旧部反扑，是我悄悄去帮了把手，当时魔尊还说要请我吃酒，结果就真的只有酒，连饭都没。”
“谁知道你们仙界吃酒是吃饭的意思？”夜烬瞥了他一眼：“你那次可是趁我重伤，敲诈了我三坛百年佳酿。”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 玄清摆摆手，“我那是冒着被仙界责罚的风险帮你，几坛酒算什么？再说后来你不也回赠了我一株千年雪莲？”
夏蓝听得有趣，嘴里含着排骨，原来还有这么一段过往，原着书里可一字未写。
玄清又道：“后来我跟玉烟说，夜烬这人和从前的魔尊不一样，有勇有谋，还懂些权衡之道。恰逢那时人界有些势力蠢蠢欲动，看着三界平衡眼红，我便提议不如与魔界结盟，相互照应。”
“是玉烟主动去找的我，那时候在魔宫大殿，我们聊了一天一夜，才定下盟约。” 夜烬看向夏蓝，眼神里带着几分认可，“那次谈话，倒是让我对你这个传闻中的冷傲仙尊刮目相看。”
夏蓝心里微微一动。穿书前看的那本 Np 黄文里，角色们满脑子都是情爱，小头代替大头思考，哪有这般复杂的权谋算计和过往交情？
这个世界里的每个人，都鲜活得像是真实存在，有自己的考量和坚持，远不是书本里那些单薄的符号能比的。
正想着，忽然听见门口有小乞丐可怜巴巴的讨饭，夏蓝心中怜悯，拿了一块软糕给他，又塞给他几个铜板，小乞丐连连说多谢公子，抱着碗颠三倒四的跑了。
夜烬忽然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些探究：“说起来，三十年前咱们曾来过这江南吧？我记得那时这里还在战乱，你还在河边救过一个孩子。”
夏蓝一愣，他穿书后有管系统要过蓝玉烟生平复习，但是百年的仙修生活，看的时候难免疏漏，不过看着夜烬认真的眼神，下意识就点了点头：“记得。”
话音刚落，夜烬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目光转向玄清。
玄清也微微蹙眉，低声道：“夜烬，你记错了吧？人界江南的那场战乱，明明是四十年前结束的。三十年前，这里早已太平了。”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夏蓝心里咯噔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犯了个错。
夜烬的目光落在夏蓝脸上，带着审视：“你…… 当真记得？”
夏蓝喉咙发紧，刚想开口，玄清抢先打圆场，语气轻松地说：“哎呀，几十年前的旧事了，谁还能记得那么清楚。说不定是咱们仨哪次一同出来的时候路过这儿，印象混在一块儿了。”
夏蓝没察觉出玄清话里的试探，顺着他的话头笑道：“是啊，咱们仨一起出来的次数虽不多，但每次经历的事不少，记混也正常。”
这话一出，玄清和夜烬的表情瞬间变得更加奇怪。
玄清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他和夜烬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困惑。他们心里清楚得很，从前蓝玉烟整日万事亲力亲为忙得脚不沾地，三人根本就没有一同出来游历过，如今他这话从何说起？
夜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看向夏蓝的目光里，探究中又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他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玄清轻咳一声，掩饰住脸上的异样，指了指前方：“前面有家茶馆，咱们去坐坐，尝尝这里的雨前龙井，再听听书。”
夏蓝毫无察觉，点头应道：“好啊。”
茶馆里人不多，三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小二端上茶水，碧绿色的茶叶在水里舒展，香气袅袅。
夏蓝端起茶杯，惬意地抿了一口。
玄清和夜烬只是象征性地端起茶杯，心思却不在茶水上。他们时不时对视一眼，眼神里的疑惑越来越深。
、夜色渐浓，三人在镇上找了家客栈住下。夏蓝奔波了一天，又喝了些茶水，却也没觉得疲惫，正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夜景。
这时，玄清端着一个小巧的香炉走进来，笑着说：“玉烟，这是我带来的安神香，你今晚试试，保证睡得安稳。”
夏蓝笑着接过：“多谢师叔。” 他将香炉放在桌上，看着里面袅袅升起的青烟，一股淡淡的清香弥漫开来，闻着确实让人身心放松。
没过多久，夏蓝就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渐渐模糊，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见夏蓝睡熟，玄清轻轻走出房间，夜烬已在门外等候。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轻手轻脚地走进夏蓝的房间，又在房外布下结界，以防被人打扰。
夜烬看着床上熟睡的夏蓝，压低声音，语气凝重地问：“你也怀疑蓝玉烟被人夺舍了？”
玄清点了点头，眉头紧锁：“他变了太多。从前性子却孤高清冷得很，极少与人亲近，哪会像今日这样，把过往的事记混得这么离谱？我从前还只是心里犯嘀咕，今日他竟说咱们仨一同出来过，这就让人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你难道没测过他的魂？”
“测过，仙界阵法没有异常，但他本人的异常太多了，我有些怀疑......夺舍之人用的不是仙法，而人界并无此术......”
“魔界倒是有先例，”夜烬伸出手，掌心泛起黑色的灵力，沉声道：“既然起了疑心，那便试上一试便知。”
说着，他指尖凝聚灵力，在空中画出一个复杂的阵法。阵法悬浮在夏蓝上方，若是被夺舍，阵法便会发出红光。
两人紧盯着阵法，可过了好一阵子，阵法依旧是原本的黑色，半点变化都没有。
夜烬和玄清皆是一怔，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是夺舍？” 夜烬满眼疑惑地低语。
玄清沉吟片刻：“难不成是失忆了？”
夜烬看向玄清，追问：“蓝玉烟从前有过这种情况吗？突然性情大变，还记混了事情？”
玄清的脸色变得有些复杂，犹豫了一下才说：“五十年前的一个夜里，蓝玉烟突然…… 十分狼狈地出现在元景的屋子里，口中胡乱的喊着什么。他衣衫不整，满身狼藉伤痕.....瞧着像是被……”
他没再说下去，但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夜烬瞬间明白了，眉头却皱得更深：“五十年前，蓝玉烟就已是仙界第一，谁有本事能欺辱他？”
“话不能这么说，蓝玉烟的第一只是在现世仙界相较的，说白了还是肉体凡胎。且不论那些已经飞升成神的大能，万物生灵多的是未知强敌，若是像上次藤蔓精怪一般被人利用......”
夜烬沉默不语，玄清叹了口气：
“谁知道呢，元景师兄也说不清楚。他问蓝玉烟发生了什么，蓝玉烟连一句正常的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神志恍惚。师兄把我叫过去的时候，蓝玉烟已经被他强行打晕了，我问为何，师兄只说......他举止疯癫，放浪形骸......不知是否为走火入魔。”
魔界风气放浪自由，夜烬也并非一无所知，当即猜测：“莫非是中了催情的法术或者药物？”
“都不是，我也查不出原因。”玄清皱眉道，“不过那次，天亮之后，玉烟就恢复正常了，对那晚的事懵然不知，只说是在静修时于内府掉进一片虚无中，醒来便是当下，对昨日疯癫狼狈之事一概不知。”
二人陷入沉默，房内只剩下烛火跳动的噼啪声。
过了好一会儿，玄清才缓缓开口：
“我察觉到他的变化是从武林大会前不久，在那之前他刚刚参悟了目通灵，修为提升了一个层次，据说可视常人不可见之物，只是当今仙界没第二人参悟。
或许是突破某个境界后，性格就会有所变化吧。不过话说回来，他现在这样，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夜烬闻言，看向床上熟睡的夏蓝，眼神柔和了些：“是啊，他好像越来越有活气了。从前总像隔着层冰，冷冰冰的，如今倒像是融开了些，暖和多了。”
两人对视一眼，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心中的疑云并未完全散去。
他们悄悄退出房间，将所有思绪都压在心底，只留下满室安神香的气息，萦绕在夏蓝的梦境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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