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连风都仿佛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一卷明黄色的绢布上。它被上官婉儿素白的手指轻轻捏着,明明轻若无物,却似有千钧之重,压得在场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天后口谕。
这四个字,比那武官带来的百十名兵士,比陈玄礼腰间的佩刀,比这上元夜所有的灯火加起来,都更有分量。
那满脸横肉的武官跪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瘫成一滩烂泥。他刚才有多嚣张,此刻就有多恐惧。他引以为傲的京兆府身份,在“天后口谕”这四个字面前,卑贱得连尘埃都不如。
陈玄礼站在阴影里,握着刀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死死盯着那卷绢布,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最后的一丝快意被彻底扑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凝重与惊疑。
她知道了?她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知道了多少?
一个个问题在他脑中炸开,让他遍体生寒。
上官婉儿没有理会众人的神情,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陆羽,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展开了那卷明黄色的绢布。
她的声音,清冷如月光,在这死寂的巷子里,清晰地响起:
“门下省敕:内廷行走陆羽,察事于微,思虑敏捷。于上元佳节,护卫豫王,从容有度,更破获奸党乱长安之阴谋,使社稷免于动荡,朕心甚慰。”
短短几句话,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口。
破获奸党阴谋?
李旦的眼睛猛地睁大,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陆羽的背影。原来,今夜自己避开的,不只是一场骚乱,而是一场真正的杀身之祸,一场针对皇室的阴谋!而这一切,都被身边这个看似温和的年轻人,不动声色地化解了。
陈玄礼的瞳孔,则缩成了针尖大小。他策划的“刺杀”,被天后,直接定性为了“奸党阴谋”!一字之差,天壤之别。前者是政敌倾轧,后者,是谋逆大罪!
上官婉儿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继续念道:
“特赏陆羽黄金百两,官升一级,任弘文馆直学士,仍领内廷行走之职,便宜行事。另,西市醉仙楼之乱,事关重大,宵小之徒,胆大妄为,意在扰乱上元,惊扰圣驾。着令京兆府尹戴罪立功,三日之内,务必将幕后真凶缉拿归案,若有推诿塞责,严惩不贷!钦此。”
话音落下,上官婉儿将绢布缓缓卷起。
整个巷子,落针可闻。
那武官已经彻底傻了,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戴罪立功?缉拿真凶?
真凶是谁?真凶就是策划了这场戏的陈玄礼,以及背后那些他根本不敢想的大人物。可现在,天后一道旨意,把这个烫手到足以焚毁一切的山芋,直接塞进了他们京兆府的手里。
三日之内抓不到人,京兆府尹就要倒霉。
若是抓到了人……京兆府尹怕是死得更快!
这已经不是一道口谕了,这是一道催命符!
陆羽上前一步,从上官婉儿手中,恭敬地接过了那卷还带着她指尖温度的绢布。
“臣,陆羽,谢陛下天恩。”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随即,他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瘫软如泥的武官,脸上露出一个悲天悯人的微笑。
“铺头,听见了吗?陛下让你去抓真凶呢。你还跪在这里做什么?莫非,你就是真凶?”
那武官浑身剧烈一颤,像是被蝎子蛰了,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对着陆羽和李旦的方向,把头磕得砰砰作响。
“小人不敢!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这就去!这就去抓真凶!”
他一边喊着,一边手脚并用地往后退,仿佛陆羽是什么洪荒猛兽。他带来的那些兵士,也早就没了刚才的凶悍,一个个丢盔弃甲般,簇拥着他们的头儿,狼狈不堪地逃离了这条让他们毕生难忘的巷子。
一场杀气腾腾的围捕,就以这样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草草收场。
巷子里,恢复了宁静。
“陆……陆学士。”李旦走上前来,他看着陆羽,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如果说之前是感激和信任,那么现在,则多了一层深深的敬畏。
他终于明白,母后为何会对此人青眼有加。此人,不仅仅是才华横溢,他分明就是母后插入朝局的一把利剑!
“今夜,多亏了你。”李旦的声音里带着后怕与庆幸。
“殿下言重了,皆是陛下圣明烛照。”陆羽微微一笑,将功劳推得干干净净。
他知道,从今夜起,这位潜龙在渊的豫王,已经彻底被他绑上了战车。
【豫王李旦情感状态】:【感激(深蓝)+120】、【信任(翠绿)+150】、【敬畏(浅紫)+90】
系统面板上跳动的数字,证明了他的判断。
巷口的阴影里,陈玄礼和他手下的几名心腹,像一群沉默的幽灵。
他没有走,也没有动。
那张冷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冰冷死寂的气息,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可怕。
他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先是陆羽,用鬼神莫测的手段,破了他的局。
然后是天后,用一纸轻飘飘的口谕,不仅为陆羽站台,更是反手给了他,以及他背后的人,一记响亮至极的耳光。
他像一个自作聪明的棋手,精心布局,却不知道,棋盘之外,还有一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自己,才是那颗被随意摆弄的棋子。
陆羽的目光,越过李旦,与陈玄礼在空中交汇。
这一次,陆羽没有笑。
他的眼神平静如水,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这种无视,比任何嘲讽都更加伤人。
陈玄礼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终于缓缓地对着豫王和陆羽的方向,拱了拱手,算是行礼。然后,一言不发,调转马头,带着他的人,消失在夜色深处。
他像一头受了重伤的孤狼,暂时退却,只是为了舔舐伤口,等待下一次更致命的扑击。
随着陈玄礼的离去,巷子里最后一丝紧张的气氛也烟消云散。
李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坚持要亲自派人护送陆羽回弘文馆。陆羽婉拒了,只说有上官待制在此,安全无虞。
李旦走后,闻香榭里,念奴也抱着琴,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看着陆羽,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崇拜。
“陆……陆学士。”她怯生生地开口,“今夜之事……”
“今夜什么都没发生。”陆羽打断了她,温和地笑道,“你只是在这里,为一位恰好路过的知音,弹了一首曲子。明日之后,你便自由了。这座闻香榭,是你的了。”
他指了指那座雅致的小楼。
念奴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她抱着琴,对着陆羽,深深地,深深地盈盈一拜。
这不仅仅是自由,这是新生。
待念奴也离去后,幽静的巷子里,便只剩下了陆羽和上官婉儿两人。
火把大多已经熄灭,只有闻香榭门口的灯笼,还散发着柔和的光。
“多谢待制,深夜传旨。”陆羽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上官婉儿转过身,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在朦胧的光影下,静静地看着他。
【天之才女(紫)】:气运值\/
【当前情感】:【欣赏(湛蓝)+120】、【好奇(碧绿)+150】、【忌惮(浅黄)+40】
她心中的情绪,比之前更加复杂了。
“我只是个传话的。”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陆学士今夜这出‘釜底抽薪’,倒是比戏文里讲的还要精彩。”
“待制谬赞,在下只是运气好罢了。”陆羽谦虚道。
“运气?”上官婉儿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能让豫王殿下临时改道,能算出西市会乱,能提前备好人证物证,还能算准了陛下会为你撑腰。陆学士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些。”
她每说一句,就向陆羽走近一步。
那股若有若无的幽香,萦绕在陆羽的鼻端。
他心中一凛,知道这位才女,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要敏锐得多。
“在下……”
“不必解释。”上官婉儿停在他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三尺,“你的事,我不好奇。我只是来传第二道口谕的。”
陆羽一愣:“还有?”
“嗯。”上官婉儿点了点头,她的目光扫了一眼不远处那被念奴遗忘在石桌上的琴套,才重新看向陆羽,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陆学士,陛下在甘露殿等你。”
“另外,陛下还说,让你把那柄‘绿绮’琴……也一并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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