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一潭化不开的浓墨。
听竹轩内,那一盏孤灯,是这墨色中唯一的星点。
“笃,笃笃。”
一声长,两声短。
敲门声极轻,却像三枚精准的石子,投进了陆羽平静的心湖,激起圈圈涟漪。
他站在门边,没有立刻回应。
这暗号,不是试探,而是邀约。邀他共赴一场不知吉凶的赌局。
门外的人,是念奴。
那个在廊下用一句话为自己投下买路财的浣衣房侍女。那个在名录上被朱笔批注“识文断字”的孤女。那个在野史杂记中,被太平公主赐死的……可怜人。
她此刻前来,所图为何?
是真心投靠,还是另有阴谋?
陆羽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但他知道,无论门外是善意还是陷阱,他都必须打开这扇门。
因为在公主府这片充满敌意的汪洋里,任何一根漂来的浮木,他都不能放过。哪怕那根浮木上,沾满了剧毒。
他缓缓拉开了门栓。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月光下,一道纤瘦的身影站在门外。
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侍女服,还是那张略显苍白的小脸。但她的眼神,却与白日里那个惊慌失ě失措的丫头,判若两人。
没有了恐惧,没有了怯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乎年龄的冷静与决绝,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清冷的月光。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陆羽,深深地福了一礼,然后侧身闪了进来。
陆羽关上门,落了栓。
转身的瞬间,他看到了念奴头顶浮现出的情感词条。
【姓名】:念奴
【身份】:太平公主府浣衣房侍女
【气运】:蒙尘明珠(灰白)
【当前情感】:【决绝(深紫)】、【恐惧(暗灰)】、【一丝希望(微光)】
决绝与恐惧交织,希望如风中残烛。
她果然是来赌命的。
“长史大人,奴婢念奴。”她再次行礼,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没有丝毫颤抖。
“不必多礼。”陆羽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已经凉透的茶,“这么晚了,不怕被人看到?”
“怕。”念奴抬起头,直视着陆羽的眼睛,“但比起被看到,奴婢更怕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她的直接,让陆羽有些意外。
“冯德的手段,不止一碗阳春面那么简单。”念奴的语速不快,但信息量极大,“听竹轩的守卫,有一半是他的人。您今晚杖责了那两个仆妇,他暂时不敢再用下毒这种蠢法子。但他会在您的饭食里,加一种叫‘软筋散’的草药。无色无味,连银针都试不出来。不出十天,您就会四肢无力,卧床不起。到时候,他有的是法子,让您‘病死’在任上。”
陆羽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这些内宅阴私,若非身处其中,外人绝难知晓。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陆羽看着她,目光变得锐利,“仅仅因为,看不惯冯德?”
“看不惯他,只是其一。”念奴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更重要的是,奴婢想活下去。”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奴婢识字,是母亲教的。母亲曾是宫里的女官,犯了错,被罚入掖庭,生下奴婢后便郁郁而终。奴婢十三岁入公主府,在浣衣房一待就是三年。这三年里,奴婢装傻充愣,不敢露半点锋芒,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因为奴婢知道,在这公主府里,太笨的活不长,太聪明的,死得更快。尤其是,当你的聪明,碍了别人的路时。”
陆羽没有打断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冯德贪婪,府里人尽皆知。但他最可怕的,不是贪,是他的那张网。”念奴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他用钱财和把柄,将府里上上下下,织成了一张大网。所有不听话的人,都会被这张网绞死。奴婢亲眼见过,一个不小心冲撞了他的小太监,第二天就‘失足’掉进了井里。”
“所以,你觉得我能帮你撕开这张网?”陆羽问道。
“奴婢不知道。”念奴摇了摇头,随即又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但长史大人是这三年来,第一个敢当面驳公主殿下脸面,第一个敢动冯德的人。您就像一把刀,突然插进了这潭死水里。水里的人,要么被刀锋所伤,要么,就只能赌这把刀,能斩开一条生路。”
“奴婢,想赌后者。”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她的处境,又捧高了陆羽,更点明了她的价值——她,可以成为陆羽在这潭死水中的眼睛和耳朵。
好一个“蒙尘明珠”。
陆羽心中暗赞。这女孩的心智,远超她的年龄和身份。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陆羽放下了茶杯,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过去。
这是谈判,不是闲聊。他必须掌握主动权。
念奴感受到了这股压力,瘦弱的肩膀微微一颤,但她没有退缩。
“奴婢什么都不要。”她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件东西,双手捧着,递到陆羽面前。
那是一本小小的、用油布包裹着的册子。
陆羽接过,打开油布,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册子已经受了潮,纸张发黄发脆,上面的字迹也有些模糊。
这是一本账册。
但账册上记录的,却不是公主府的开销。而是一笔笔触目惊心的……黑账。
“……贞观二十三年,长安县令刘某,送玉如意一对,求迁兵部职方司员外郎……”
“……永徽二年,右骁卫将军李某,献辽东人参三百斤,求掩其子杀人之罪……”
“……显庆元年,江南漕运使王某,献扬州瘦马十二人……”
一桩桩,一件件,时间跨度从十几年前,一直到最近。每一笔,都对应着一个名字,一桩交易。
而这些交易的中间人,都指向了一个名字——冯德。
陆羽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终于明白,冯德那张网,究竟有多大了。这张网,早已超出了公主府的范畴,延伸到了朝堂之上!他哪里只是一个总管事,他分明是太平公主豢养在暗处,替她联络朝臣、收受贿赂、培植党羽的一条恶犬!
“这东西,你是从哪弄来的?”陆羽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凝重。
“冯德有个外室,安置在城南的平康坊。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每月都会去住上几天。”念奴低声说道,“这本册子,就藏在那外室的床下暗格里。那外室的丫鬟,是奴婢的……一个远房表姐。”
陆羽看着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能想出这种釜底抽薪的计策,并且成功拿到这本足以致命的账册,这念奴的心机和手段,简直可怕。
“有了它,你随时可以置冯德于死地。为什么不自己用,或者,交给御史台?”陆羽问道。
“奴婢不敢。”念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实的恐惧,“冯德是公主殿下的人。杀了他,公主殿下会立刻找一个张德、李德来代替他。而奴婢,会死得无声无息。交给御史台,那些言官或许会弹劾,但他们扳不倒公主。最后,奴婢还是会死。”
她抬起头,眼中那丝微光,仿佛明亮了一些。
“只有长史大人您……您是天后派来的人。您动冯德,不是为了公道,是为了立威,是为了执行天后的旨意。您杀了他,公主殿下会恨您,却不敢动您。而奴婢,把这把刀献给您,您……总该护着奴婢的周全。”
她把一切都看透了。
政治的本质,从来不是黑白对错,而是立场和利益。
陆羽沉默了。
他看着桌上那本薄薄的册子,却觉得它重逾千斤。
这确实是一把刀,一把锋利到足以一击致命的刀。但同时,它也是一块烙铁。一旦接下,他就等于和太平公主,彻底撕破了脸皮,再无转圜的余地。
而念奴,这个递刀的人,也将和他,彻底绑在一条船上。
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他将彻底掌控公主府,完成系统任务的第一步。
赌输了……他和念奴,都将万劫不复。
许久,陆羽终于开口。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我答应你”。
他只是将那本账册,小心地重新用油布包好,收入怀中。然后,他从笔架上,取下了一支全新的狼毫笔,放到了念奴的面前。
“我这里,缺一个掌管文墨的书记。”
他的声音很平静。
“每日,将府内大小事务,分门别类,记录在案。笔墨纸砚,都用最好的。月钱,暂定五贯。”
念奴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陆羽。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陆羽会怀疑她,会考验她,会利用她。
却唯独没有想过,他会用这样一种方式,接纳了她的投诚。
从一个在浣衣房里终日与脏水为伍的奴婢,到一个可以执笔记录,月钱五贯的书记。
这不只是一份差事,更是一个身份。一个被长史大人亲口承认的、摆脱了最低贱命运的身份。
眼泪,毫无征兆地从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滚落下来。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对着陆羽,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奴婢……谢长史大人。”
“去吧。”陆羽挥了挥手,“记住,从今往后,你的眼睛,要看得更远。你的耳朵,要听得更清。”
念奴再次一拜,这才起身,擦干眼泪,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当房门再次关上,陆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叮!您已成功投资潜力目标【念奴】!】
【投资方式:信任与提拔】
【本次投资消耗气运点:50】
【目标【念奴】气运值由【蒙尘明珠(灰白)】提升为【锋芒初露(亮白)】!】
【羁绊建立中……当前进度1%】
【恭喜宿主,获得投资回报:技能【过目不忘】熟练度提升!】
系统的提示音,证明他赌对了。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冷的夜风让他彻底冷静下来。
他知道,从收下那本账册开始,他与太平公主之间那场不见硝烟的战争,才算真正拉开了序幕。
就在这时,那道刚刚消失在院门口的纤瘦身影,去而复返。
念奴站在月光下,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最终,她像是下定了决心,对着窗边的陆羽,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陆羽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懂了。
念奴说的是——
“影子,是先帝的人。”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大唐:投资武则天我成了万古一帝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