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桥上的喝彩声犹在耳边回响,那名小黄门尖锐的嗓音却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所有的热度。
“陛下宣您,即刻入宫觐见!”
这八个字,让周遭刚刚还欢声雷动的百姓,瞬间噤若寒蝉。
前一刻,他们还为陆帝师不畏强权、为民做主而喝彩;这一刻,他们心中却只剩下担忧。打了皇亲国戚,而且是新帝最倚重的武氏亲王,这还能有好果子吃?
陆羽的马车夫,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陆羽本人,神色却依旧平静。他对着车窗外的小黄门微微颔首,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有劳公公带路。”
他知道,这一宣,躲不掉,也早在意料之中。
天津桥上的那场戏,观众是洛阳百姓,但真正的评委,只有上阳宫里那一位。现在,评委要亲自给他打分了。
马车辚辚,跟着小黄门一路向宫城驶去。车厢内,陆羽闭目养神,脑海中却在飞速复盘。
武则天是什么态度?
【愤怒】?或许有,但不会是主调。毕竟,武三思的嚣张跋扈,丢的是她这个皇帝的脸。
【欣赏】?肯定有。自己这一手“奉法惩恶”,借力打力,既敲打了武氏,又收获了民心,还把一切都置于“为陛下分忧”的大义之下,这正是她最乐于见到的“阳谋”。
但她绝不会直接表扬自己。
帝王心术,讲究的是平衡。她既要用自己这把刀去修剪武氏这棵日益疯长的枝桠,又要防止这把刀太过锋利,伤及自身。
所以,今日这一见,必然是敲打与安抚并存,是蜜糖与鞭子齐飞。
这是一场更高层次的博弈,考的不仅是急智,更是对君心的揣摩。
……
上阳宫,观风殿。
殿内温暖如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却压不住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威压。
陆羽跪伏于地,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他能感觉到,一道锐利如刀的目光,正停留在他头顶的发冠上,仿佛要将他的头骨剖开,看穿他所有的心思。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武则天不说话,陆羽便不动。
这是一种无声的较量,比的是定力,是耐心。
终于,一个清冷中带着一丝慵懒的声音,从高高的御座上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陆羽。”
“臣在。”
“天津桥上,很威风嘛。”
武则天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闲事。
但陆羽知道,这便是考题的第一道关卡。
他若是顺着话说自己“为民除害”,那就是居功自傲;他若是惶恐请罪,又显得心虚,落了下乘。
陆羽依旧维持着跪伏的姿势,沉声回道:“回陛下,臣不敢称威风。臣只是觉得,天津桥是大周的桥,桥上走的,是大周的子民。臣食陛下俸禄,当为陛下守护这大周的体面。”
他不谈自己,不谈武三思,只谈“大周的体面”。
这体面,是百姓的安居乐业,是律法的公正严明,更是她这个皇帝的脸面。
御座之上,武则天凤目微抬,嘴角似乎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但很快又被一片冰冷所覆盖。
“体面?”她冷笑一声,“你的体面,就是让朕的亲侄儿,新封的梁王,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你一个臣子逼得狼狈逃窜,让整个洛阳城都看我武家的笑话?”
“朕的脸面,就是这样被你挣回来的?”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
殿内的宫女太监们,吓得浑身一哆嗦,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头埋得更深了。
陆羽的心,也跟着猛地一沉。
他知道这是敲打,却没想到来得如此直接,如此凌厉。
但他不能慌。
他缓缓抬起头,直视着御座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目,眼神清澈而坚定。
“陛下,臣以为,真正的皇族威严,不在于车马之奢华,不在于奴仆之众多,更不在于对百姓的颐指气使。”
“真正的威严,在于宗亲能与国同休,与民同戚,在于他们能成为陛下的臂助,而非百姓的负担。在于他们能带头遵守陛下降下的律法,而非仗着身份去践踏它!”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
“今日,臣若因梁王是皇亲而退让,那明日,便会有更多的王公勋贵,在天津桥上纵马扬鞭。届时,被堵塞的,将不止是洛阳的交通,更是天下百姓归心于陛下的道路!”
“陛下,臣今日所为,看似折损了梁王一人的颜面,实则是为了维护整个武氏宗亲,乃至陛下您万世的声名!”
说完,他重重地叩首于地。
“臣,有罪!罪在未能提前规劝梁王,以至其行差踏错。罪在手段粗疏,惊扰圣听。请陛下降罪!”
一套组合拳,打得天衣无缝。
先是拔高立意,将个人冲突上升到国家治理的高度。
再是以退为进,主动请罪,但请的却是“规劝不力”和“惊扰圣听”的罪名,将自己“顶撞皇亲”的核心行为,完全摘了出去。
这番话说完,大殿再度陷入了沉寂。
武则天静静地看着他,那双凤目中,怒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审视。
有欣赏,有考量,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语气恢复了平静:“你倒是口齿伶俐,死的都能被你说成活的。”
陆羽心中一松,知道最危险的一关,算是过去了。
“臣不敢,臣所言,句句肺腑。”
“哼,肺腑之言?”武则天从御座上站起身,缓缓走下台阶,来到陆羽面前。
一双绣着金凤的云头履,停在了他的眼前。
“武三思那匹‘照夜玉狮子’,朕知道,是他前几日花了三千金,从粟特商人手里买来的,宝贝得很。你一句话,就要给他送到北疆去吃沙子,你这肺腑,可真是够狠的。”
陆羽闻言,心中不禁莞尔。
闹了半天,原来陛下连马的价格都一清二楚。看来,这洛阳城里,就没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良驹配英雄,宝马效疆场。此等神骏,困于洛阳为一纨绔坐骑,才是明珠暗投。”陆羽答道,“臣相信,梁王殿下内心深处,也是愿意为国分忧的。”
“你倒是会给他脸上贴金。”武则天轻哼一声,却没再反驳。
她绕着陆羽走了一圈,忽然问道:“你可知,就在你进宫的这段时间,魏王武承嗣、梁王武三思,还有好几位武家的族老,已经轮番进宫,在你背后捅了十几刀了。”
“他们说你目无君上,结党营私,恃宠而骄,意图离间陛下与宗亲的关系,其心可诛。”
陆羽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武则天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凤目中闪过一丝玩味。
“你说,朕是该信他们,还是该信你?”
这,才是真正的终极考题。
陆羽深吸一口气,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陛下,臣可否斗胆问一句,武氏,于陛下而言,究竟为何物?”
武则天一怔,显然没想到他会反问,而且问得如此直接。
她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是朕的家人,是朕的后盾,是大周的基石。”
“说得好!”陆羽朗声道,“既是基石,便当坚实稳固,而非疏松腐朽!若基石之上,生了蛀虫,长了青苔,非但不稳固,反而会侵蚀整个大厦的根基!为君者,当手持利刃,时时刮除,方能保证大厦万年不倒!”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女帝。
“臣,愿为陛下手中之利刃!为陛下刮骨疗毒,清除蛀虫!纵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好一个刮骨疗毒!”武则天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清脆悦耳,驱散了满殿的阴霾。
“你这把刀,确实够快,也够利。”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陆羽的肩膀,一个看似亲昵,却蕴含着无上皇权威严的动作。
“起来吧。”
“谢陛下。”陆羽依言起身。
“武三思那里,朕会去敲打他。他那匹马,既然你都替他决定了,那就送去兵部吧。”武则天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陆羽知道,这是对自己的肯定。
“不过,”她话锋一转,“你今日让武氏丢了这么大的脸,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这把刀,若是只会向前冲,不懂得回鞘,可是很容易折断的。”
“臣,明白。”陆羽躬身道。
“你明白就好。”武则天重新走回御座,坐了下来,神情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朕不想再看到第二次。下一次,你若是再管不住你这惹是生非的性子,朕可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这便是蜜糖之后的鞭子。
敲打过了,安抚过了,最后还要留下一句警告,让他知道分寸。
帝王心术,运用得炉火纯青。
“臣,遵旨。”
“退下吧。”
“臣告退。”
陆羽躬身后退,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退出了观风殿。
当他转身走出殿门的刹那,后背已然被冷汗浸透。
与君王博弈,果然比沙场对决还要惊心动魄。
然而,他刚刚走出观风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抹明艳的宫装身影,便出现在了前方的回廊拐角处。
是太平公主。
她似乎已经等候多时,见他出来,便径直走了过来。
与往日的亲近不同,今日的太平,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探究的神情。
她上下打量着陆羽,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陆帝师,真是好大的官威。”太平公主的语气,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是嘲讽,又似是赞许。
“连我那两位王兄,都被你当着全洛阳城的面,训得跟孙子似的。你就不怕,我母后扒了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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