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柱蜷缩在茧居的灵气软帐里，任由“子午困龙阵”的微光笼罩自己。这是他第三次尝试进入深度冥想，却每次都在看见村民惊恐的眼神时惊醒。丹炉里的“开心丹”早已炼废十七次，此刻化作一滩粘稠的液体，散发着苦涩的药味，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
“我就是不开心。”他对着虚空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软帐外的灵气土壤传来细微的震动，那是虎娃在外面走来走去，偶尔传来少年的叹息——自从秋生事件后，虎娃再也没见他笑过。
不开心是因为村民们看他的眼神依然带着戒备，哪怕他刚救了李寡妇的儿子；不开心是因为青禾的鹤讯越来越简短，最后只说“掌门等你回山”；不开心是因为秋生的伤虽然好了，却总在夜深人静时盯着自己的掌心发呆，像在害怕什么。
“娘，你说人为什么要长大？”他摸出老娘的银发书签，“小时候摔破膝盖，哭一场就有人哄；现在心里千疮百孔，却连哭都得躲在茧居里，怕吓着虎娃。”话音未落，软帐突然被风吹开道缝，一片带着雨珠的野枣叶飘进来，落在他手背上。
记忆突然闪回：七岁那年，他偷摘王大爷家的野枣，被追得摔进泥坑。老娘没有骂他，只是笑着用井水帮他洗干净，从兜里掏出颗糖：“哭吧，哭完了还是娘的乖孩子。”此刻指尖的野枣叶上，竟凝着颗露珠，像极了当年那颗水果糖。
“柱哥？”虎娃的声音从茧居外传来，“我把你的药篓擦干净了，还编了新的隔板……你要不要看看？”少年的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让陈二柱胸口发闷。他想起虎娃从前喊“柱哥”时的清脆嗓音，现在却像被蒙上了层灰。
更不开心的是，他发现自己竟开始羡慕赤阳教的疯子——至少他们的恨是直白的，而他的委屈却像团乱麻，理不清，剪不断。他摸出《青囊真解》，“凡心篇”的纸页被翻得发毛，上面的批注都是村民们的笑脸，此刻却显得格外刺眼。
“或许我真的不该留在人间。”他对着丹炉叹气，“仙门说我扰乱灵气，凡人说我是妖怪，连最亲的人都只能隔着墙说话……”话音未落，丹炉突然剧烈震动，炼废的药液竟凝成一颗不规则的丹药，表面坑坑洼洼，却透着股倔强的光。
茧居外突然传来争吵声，是秋生和虎娃。“他需要静一静！”“可他都三天没吃东西了！”陈二柱听见虎娃的哽咽，想起少年偷偷塞在他枕边的桂花糕，想起自己上次摸他头时，少年眼角的惊喜。
“我真是没用。”他喃喃自语，却在此时听见老娘的声音——不是幻觉，是记忆里的语调，带着点嗔怪：“二柱啊，稻子成熟前还要经历风雨呢，你咋就经不起这点折腾？”他猛地抬头，看见软帐上的灵气纹路竟组成了老娘的笑脸，那是他儿时最熟悉的鼓励。
虎娃的哭声突然变大，陈二柱再也坐不住。他撕开软帐，看见少年抱着药篓蹲在门口，肩膀抖得像筛糠。“柱哥你没死！”虎娃扑过来，怀里的药篓掉在地上，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的丹药，每颗都贴着标签，是他教少年认的字。
秋生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碗热汤：“知道你爱吃酸，加了点野山楂。”陈二柱接过汤，触到碗沿的温度，忽然想起秋生背叛那晚，对方眼里闪过的挣扎——原来有些不开心，是因为忘了这世上还有人把他的喜好放在心上。
他摸出那颗不规则的丹药，递给虎娃：“尝尝？”少年犹豫着放进嘴里，眼睛突然亮了：“是甜的！还有野枣味！”秋生挑眉：“看来你的‘开心丹’终于炼成了——用不开心炼的药，果然够特别。”
陈二柱望着远山，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里透出微光。他终于明白，不开心本就是心间的杂草，强行拔除只会伤了根基，不如像对待药草那样，浇水、施肥，看它能开出怎样的花。虎娃手里的丹药在阳光下流转，竟映出他刚才哭花的脸，那是比任何“纯净灵气”都珍贵的人间烟火。
“走，回村。”他背起药篓，虎娃自动跟上，秋生顺手摘了片野枣叶叼在嘴里。路过老娘的坟时，陈二柱看见坟头的野枣树上结了新果，颗颗饱满，像极了他此刻终于松动的心结。《青囊真解》在袖中轻震，“心药篇”后新增了“泣血章”，配图是个修士坐在茧居里哭，眼泪落地化作丹药，每颗都刻着“我不开心”，却在周围环绕着无数温暖的手。
山风掠过，带来远处的童谣，不知哪个孩子起的头，竟在唱：“柱哥不开心，丹炉响叮叮，苦泪凝成糖，甜了十里坪。”陈二柱笑了，笑声里带着释然，带着劫后余生的轻松。他知道，只要这人间还有人等他喝汤，还有人信他的药，哪怕再累、再委屈，那些“不开心”终会变成最独特的药引，熬出最温暖的人间至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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