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
那是一种比哭还要难看的、充满了无尽绝望和自嘲的笑。陈九看着眼前这个撕下了面具的“青具捞尸人”，看着他那张儒雅而疯狂的脸，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傻子，赤裸裸地，站在寒风之中。
原来，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痛苦，都只是一场被精心编排的、荒诞的戏剧。而他，就是那个在舞台上拼命表演，却不知道自己早已是祭品的、最可悲的小丑。
“把钩子……交给我。”
青具捞尸人再次开口，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神只般的威严。他缓缓地，向陈九伸出手，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吸力，从他掌心传来，像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死死地攥住了陈九的心脏。
陈九没有反抗。
他甚至没有力气去反抗。他只是麻木地，抬起自己那只与铁钩血肉相连的右手。
他输了。从一开始，他就输了。
然而，就在青具捞尸人的手，即将触碰到镇龙钩的一瞬间，异变，陡生！
那根乌黑色的铁钩，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它剧烈地颤抖起来，一股灼热的、充满了暴虐气息的煞气，从钩身猛地爆发出来，狠狠地弹开了青具捞尸人的手！
“嗯？”青具捞尸人脸上那狂热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凝重。
“它……不想跟你走。”陈九沙哑地说道，他自己也对此感到惊讶。这把钩子，似乎在抗拒着新的主人。
“无妨。”青具捞尸人冷笑一声，“它只是还没有明白，谁才是它真正的主人。”
他不再试图去“拿”钩子。他伸出两根手指，凌空一点，一道微不可察的、黑色的气劲，瞬间射出，没入了陈九的右臂。
“啊——！”
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从陈九的右臂传来！他感觉自己的血肉、筋骨，仿佛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穿刺、搅动！那根已经与他融为一体的铁钩，在这一刻，正被一股更强大的、更霸道的力量，强行地、残忍地，从他的身体里……“剥离”出来！
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他的右臂上喷涌而出。他的皮肤、肌肉，像一块被撕扯开的破布，露出了里面森白的、被鲜血染红的骨骼。
“噗嗤！”
一声轻响，镇龙钩，终于被彻底地从他的手臂里，抽了出来。
陈九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单膝跪倒在地。他看着自己那条血肉模糊、几乎只剩下白骨的右臂，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
青具捞尸人，缓缓地，降落在陈九的面前。他捡起那根滴着陈九鲜血的镇龙钩，脸上露出了欣赏艺术品般的、痴迷的笑容。
“完美的……凶器。”他喃喃自语道。
然后，他转过身，面对着那片死寂的、灰黑色的江面。他手臂一扬，将那根镇龙钩，像投掷一支标枪般，狠狠地，扔进了古镇所在的、那片最深邃的江域！
“去吧……”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祈祷般的狂热。
“……去敲响那扇，沉睡了千年的‘门’！”
镇龙钩，在空中划过一道黑色的弧线，然后，带着一声沉闷的、如同心脏停跳般的巨响，没入了江水之中。
那一瞬间。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那持续不断的、如同鬼魂呜咽般的江水“哭泣”声，戛然而止。风停了，云不动了，连空气，都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成了琥珀。
陈九跪在地上，他惊恐地抬起头，看向江面。
江面，没有起浪，没有翻滚。
它只是……在“下沉”。
以镇龙钩落水点为中心，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凹陷”，正在迅速地形成。周围的江水，像被一个无形的、巨大的黑洞，疯狂地、无声地，吸了进去。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纯粹的、来自远古洪荒的威压，从那凹陷的中心，轰然升起！
那不是力量，那是一种……“存在”本身。一种超越了物理法则、凌驾于生命之上的、绝对的“存在感”。
“轰——！！！”
凹陷的中心，猛地，向上喷涌出一股巨大的、黑色的水柱！那水柱，不是水，而是由无数个扭曲的、哀嚎的、充满了怨毒的灵魂，凝聚而成的“怨灵之柱”！
在那怨灵之柱的顶端，一个巨大的、模糊的、由骸骨和泥巴组成的身影，缓缓地，从水下，升了起来。
它，比河神庙里的雕像，还要庞大百倍！它那由无数触手和翅膀组成的、扭曲的身体，遮蔽了天空，将整个世界，都拖入了一片永恒的、冰冷的黑暗之中。
它那张由无数头骨拼凑而成的脸上，那两个空洞的眼窝里，亮起了两点……如同熔岩般、燃烧着的、充满了无尽饥渴与暴虐的……红光。
邪物，彻底苏醒了。
“哈哈哈哈哈哈——！！！”
青具捞尸人，站在他的小船上，仰天发出了一声癫狂的、充满了胜利喜悦的狂笑。他的笑声，与那邪物苏醒时发出的、撼动灵魂的咆哮，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首迎接末日降临的、疯狂的交响曲。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他狂笑着，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神性的光芒，“门……就要开了！”
他不再看陈九一眼，驾驶着他的小船，调转方向，朝着下游，疾驰而去。他要去一个能最好地、欣赏这场“伟大”开幕的地方。
而陈九和林瑶，被留在了这片即将被毁灭的江域。
陈九跪在地上，他看着那个遮天蔽日的、由骸骨构成的怪物，感受着那股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碾成粉末的威压，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纯粹的恐惧。
他完了。
他们都完了。
就在他彻底陷入绝望，准备迎接死亡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左手，被一只冰冷的手，轻轻地，拉住了。
是林瑶。
他缓缓地，转过头。
林瑶正站在他的身边，她仰着头，看着那个遮天蔽日的邪物，那双蒙着雾气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回家的亲切。
她脖子上的龙鳞印记，在这一刻，光芒大盛，与邪物眼窝里的那两点红光，遥相呼应。
她没有说话，只是拉着陈九的手，指向了邪物身后，那片因为邪物升起而露出的、江底的景象。
陈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他看到了一个“洞”。
那不是一个普通的洞穴。它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纯粹的、吞噬一切的……“空洞”。它就在江底，像一个被撕开的、通往另一个维度的伤口。邪物，就是从那个“洞”里，爬出来的。
那个“洞”的周围，水流正在疯狂地倒灌进去，形成一个巨大而恐怖的漩涡。但那旋涡，却异常的“安静”，仿佛连声音，都被那个“洞”给吞噬了。
陈九瞬间明白了。
那里，就是“归墟”的入口。
邪物是“守门人”，现在，守门人走了，门……开着了。
“家……到了。”
林瑶的声音，在陈九的耳边响起。她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陈九脑中所有的混沌和绝望。
唯一的生路。
不是向上，去面对那个神一般的怪物。
而是向下，跳进那个代表着绝对“虚无”的、未知的“归墟”入口。
因为，向上，是立刻的、毫无悬念的毁灭。
而向下……至少，还有一丝……未知的、渺茫的……“生”的可能。
陈九看着林瑶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又看了看自己那条血肉模糊的右臂，他笑了。
这一次，不再是自嘲，也不再是绝望。
那是一种，将一切都赌出去的、破釜沉舟的……疯狂。
他站起身，拉着林瑶，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那个正在疯狂旋转的、通往“归墟”的……死亡旋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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