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春风裹着沙尘,把县委组织部的捷达车吹得微微发晃。李泽岚望着窗外掠过的黄土坡,手里攥着的旧记事本被汗浸湿了边角。第三十七页记着2006年5月:“青石乡党政办的打印机又卡纸了,赵书记说‘写材料靠的是脑子,不是机器’。”字迹旁的红墨水已经发暗,那是当年赵书记用钢笔戳出来的点点墨迹。
“泽岚,别紧张。”坐在副驾驶的县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张诚转过头,他的黑皮鞋擦得锃亮,与车底板的黄土形成鲜明对比,“市里点的将,青石乡那边重视得很。赵书记昨天还打了三个电话,说‘一定把小李乡长的住处安排妥当’。”
李泽岚笑了笑,指尖在记事本上的“李家坳”三个字上摩挲。2005年他刚到李家坳当村官,张诚还是组织部的普通干事,来考察时蹲在土豆田里问他:“城里娃能吃这苦?”当时他手里正捧着颗刚挖的土豆,泥点子溅在白衬衫上,像幅笨拙的画。
捷达车刚过青石河老桥,就看见赵书记带着一群人在土场上等。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色夹克,袖口磨出的毛边在风里打颤,身后跟着乡党委班子成员,一个个都站得笔直,像列队的士兵。
“张部长!可把您盼来了!”赵书记的大嗓门穿透风沙,先握住张诚的手,又转向李泽岚,巴掌拍得他胳膊发麻,“2006年你从党政办调走,我就跟张部长说‘这后生是块种庄稼的好料,迟早得回青石乡’,你看,2008年这不就应验了?”
张诚拍了拍赵书记的肩膀,语气带着郑重:“老赵,泽岚是市里点的将,陈书记特意交代,要让他在青石乡放开手脚干。”他扫过在场的乡干部,“组织部把人送到了,往后工作上多支持,有困难直接找我。”
走进乡办公楼时,李泽岚注意到走廊里新铺了层水泥,盖住了2006年他在党政办跑材料时留下的串串鞋印。但楼梯转角的木扶手还是老样子,被无数只手磨得发亮,他当年总在这儿歇脚,因为抱着材料爬楼太沉。
“二楼西头那间屋,按张部长的意思重新收拾了。”赵书记推开房门,里面的石灰味还没散尽,“2006年你在党政办熬夜写材料,总说这屋窗户小,我让人换了块大玻璃,现在能看见李家坳的梯田了。”
窗台上摆着个搪瓷缸,缸沿磕掉块瓷,露出里面的黑铁皮——李泽岚一眼就认出来,这是2005年他在李家坳用的那个,王大娘帮他在缸底刻了个“岚”字,现在被摩挲得发亮。
“张部长特意交代,得让你住得舒心。”赵书记指着墙角的新铁皮柜,“你当年在党政办的东西都收着呢,小马,把箱子搬进来。”
党政办干事小马抱着个纸箱进来,里面露出来本《农村政策汇编》,2006年的借阅标签还贴在封面上,第42页有他画的波浪线:“土豆种植补贴需直接发放到农户手中”,旁边有赵书记用红笔写的“已落实”。
张诚在屋里转了圈,目光落在墙上的《青石乡地图》上:“泽岚在市政府办待过,眼界宽,你们多跟他学学。”他拍了拍李泽岚的后背,“当年你在李家坳写的调研报告,市里还留着,现在该把纸上的字变成地里的苗了。”
中午的接风饭摆在乡食堂,桌上的土豆炖鸡块冒着热气。张诚夹了块土豆放进李泽岚碗里:“尝尝,还是不是2005年的味道?”李泽岚咬了口,面乎乎的,和当年王大娘炖的一个味,眼眶突然有点热。
饭桌上,赵书记掏出个皱巴巴的本子:“2006年泽岚在党政办算过笔账,说咱乡的土豆要是搞深加工,能多卖三成价。现在他回来了,这事该提上日程了。”
张诚放下筷子,看着李泽岚:“市里搞‘万名干部下基层’,就是要解决这种实打实的问题。你在市政府办接触过辛普劳项目,知道市场行情,放手干,组织部给你撑腰。”
送张诚返程时,李泽岚站在土场上望着捷达车驶远。赵书记递给他支烟,烟盒是2008年新款的“延安”,但他抽的还是老牌子“金丝猴”。“别觉得张部长重视是压力,”赵书记吐出个烟圈,“2005年你在李家坳种试验田,不也顶着压力?现在不过是换了个大点的田。”
李泽岚望着远处的李家坳,土坯房顶的烟囱正冒着烟。他突然想起2006年离开党政办那天,赵书记也是在这儿送他,说“咱青石乡的土认人,走得再远也能闻见味”。现在站在2008年的风里,他才算真正懂了这话——那些在李家坳踩过的泥、在党政办写过的材料、在市政府办记过的教训,原来都是这片土地在等他回来的理由。
回到宿舍,李泽岚翻开小马送来的纸箱,最底下压着张照片:2005年冬天,他和赵书记蹲在李家坳的土豆窖里,两人都裹着军大衣,笑得一脸憨气。照片背面有行字,是2006年他调去党政办时写的:“此去经年,终会归来。”
2008年的阳光透过新换的玻璃窗照进来,落在照片上,像给那句承诺镀了层金边。李泽岚掏出手机给周明远发了条信息:“已到青石乡,张部长很重视,赵书记说要重启深加工项目。”
很快收到回复:“组织部的重视是东风,能不能结果,还看你往地里扎多深。”
李泽岚把手机揣进兜里,走到窗前望着李家坳的方向。远处的黄土坡上,新翻的土地像块块补丁,在阳光下泛着金褐色的光。他知道,2008年的春天,该把2005年埋下的种子,好好浇浇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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