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认、你、需、要、我。”
“不是作为‘稳定剂’，不是作为‘变量’。”
“而是作为……苏念。”
苏念的话音，如同最终的审判槌，敲下之后，余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晰。
谢沉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那总是挺直如松的脊梁此刻微微佝偻，仿佛承受着无形的、足以压垮一切的重量。他低着头，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那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失去血色的唇，以及微微颤抖的下颌线。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整个房间的能量场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凝滞。淡蓝色的光纹不再流淌，如同冻结的冰河。墙壁上那些属于不同世界的照片，也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气，变成了单调的背景板。连空气中弥漫的、属于碎片们的混乱气息，都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真空般的寂静。
苏念站在原地，手腕和脖颈上还残留着他方才失控时留下的、火辣辣的疼痛。她看着他那副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又像是在与某种无形怪物殊死搏斗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而胀痛。她不知道自己的话会带来这样的后果，这比她预想的任何一种反应——暴怒、嘲讽、甚至是更疯狂的禁锢——都要让她感到……不安。
【宿、宿主……】088的声音带着颤抖，【核心数据流……停滞了？！目标主体的生命体征还在，但意识活动……好像陷入了某种……逻辑死循环？他、他该不会真的……烧坏了吧？】
苏念没有回答。她只是屏住呼吸，看着那个仿佛变成了一尊绝望雕塑的男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就在苏念几乎要忍不住上前查看他是否还“完好”时，谢沉终于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每个关节都在发出呻吟的艰涩，抬起了头。
苏念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一瞬间，她几乎忘记了呼吸。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之前的深邃、冰冷、疯狂、困惑、暴戾……所有她曾见过的情绪，仿佛都被一场内部的核爆彻底粉碎、蒸发，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荒芜的空洞。那空洞之中，又隐约倒映着无数破碎的影像，是仙侠世界的雪，血族古堡的月，奴隶王朝的风沙，电竞屏幕的光……以及，无数个她的影子。但这些影像都如同水中倒影，一触即碎，无法凝聚成任何有意义的形状。
他看着她，眼神却没有焦距，仿佛穿透了她的身体，在看一个更遥远、更本质的，名为“需要”的恐怖概念。
“……需要？”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近乎虚无的飘忽，“数据库……没有这个变量的……准确定义。”
他像是在对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与体内那个无形的、由理性和数据构成的世界进行着最后的对话。
“检索关联词……依赖、渴求、不可或缺……”他喃喃低语，眼神依旧空洞，“逻辑冲突。‘稳定剂’是功能定义，‘变量’是状态描述……‘需要’……是情感驱动……无效指令……无法执行……”
他的话语破碎而混乱，暴露了他内心那场颠覆性的灾难。他试图用他熟悉的语言体系去理解、去归类“需要”这个词，却发现它像一种无法兼容的病毒，正在疯狂地侵蚀、破坏他赖以生存的操作系统。
苏念听着他这些破碎的呢喃，心中的酸涩几乎要满溢出来。她看着他如同一个迷失在语言迷宫中、找不到出口的孩子，那份属于“人”的脆弱感，从未如此清晰地展现在她面前。
她忍不住向前走了一小步，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不需要定义，谢沉。你只需要……感受它。”
“感受？”
这个词，像是一道闪电，劈入了谢沉那一片荒芜的意识废墟。
他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聚焦，重新落在了苏念的脸上。那目光里带着一种极致的茫然，以及……一丝被这个陌生词汇触动的、微小的颤栗。
“感受……什么？”他问，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困惑？
苏念的心脏砰砰直跳。她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她正在引导一个从未感受过情感（或者刻意剥离了情感）的人，去触碰那片对他而言完全未知的、危险的领域。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手，不是去触碰他，而是轻轻点在了自己的心口。
“感受这里。”她看着他的眼睛，尽可能让自己的目光显得真诚而包容，“当你看到我难过的时候，这里会不会……不舒服？当你觉得我可能要离开的时候，这里会不会……发紧？当你……抱着我的时候，这里会不会……跳得快一些？”
她引导着他，用最朴素的语言，描述着那些无法被数据量化的、属于“需要”的生理和情感反应。
谢沉的目光跟随着她的手指，落在她纤细的指尖按压的位置。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努力感应着什么。他周身的能量场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紊乱的波动，那冻结的冰河仿佛出现了裂痕。
“不……舒服？”他低声重复，一只手无意识地按上了自己的胸口，那里，心脏正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失序的节奏跳动着。他看着苏念，眼神中的荒芜渐渐被一种更加生动的、名为“挣扎”的情绪所取代。
“是……这里吗？”他按着胸口的手微微用力，指节泛白，仿佛想要抓住那 elusive 的感觉，“这种感觉……就是……‘需要’？”
他的疑问，不再是纯粹的理性探讨，而是带上了一种……急于确认的、近乎焦灼的情绪色彩。
苏念看着他笨拙地试图定位那种陌生感觉的模样，鼻尖猛地一酸。她用力点了点头。
“是。就是那里。”她的声音有些哽咽，“那种不想失去、想要靠近、会因为对方的情绪而波动的感觉……就是‘需要’。”
谢沉怔住了。
他看着她微红的眼圈，听着她带着哽咽的肯定，按在胸口的手缓缓垂落。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仿佛那里刚刚流失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又仿佛抓住了什么烫手的、却不愿放开的珍宝。
逻辑的堤坝，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情感的洪流，以一种他无法理解、无法控制、却又无法否认的方式，汹涌地冲刷着他意识的每一个角落。
他猛地抬起头，再次看向苏念。那双刚刚还一片荒芜的眼睛，此刻却如同被点燃的深渊，燃烧着一种苏念从未见过的、炽热而混乱的光芒。那光芒中，有恐惧，有无措，有挣扎，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确认。
他一步步向她走来，步伐不再沉稳，带着一种踉跄的、仿佛醉酒般的虚浮。他停在她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交缠。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苏念的脸颊，拂过她眼角那将落未落的泪痕。
他的指尖冰凉，但那触碰却带着一种滚烫的、仿佛能灼伤灵魂的温度。
苏念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被陌生情感点燃的、璀璨而破碎的眼睛。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仿佛要将她的模样，连同此刻这种几乎要将他撕裂的、陌生的悸动，一起刻入灵魂的最深处。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不容置疑的确认：
“是的……”
“我……需要你。”
不是稳定剂，不是变量。
是苏念。
这句话说出的瞬间，整个房间的能量场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叹息般的嗡鸣，仿佛某个禁锢了太久的东西，终于……松动了。
而谢沉的眼中，那燃烧的混乱光芒深处，一滴冰冷的、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液体，顺着苍白的脸颊，悄然滑落。
那是……泪？
苏念怔怔地看着他脸上那抹湿痕，心脏在那一刻，仿佛也随着那滴泪，一起碎了。
病毒，终于攻破了最后的防火墙。
（第164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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