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勒个……”
张天心猛吸两口气，才发现刚刚自己一直在屏住呼吸。
宫修明当然不会在头两分钟就出局。他很快镇定开来，在水中游动、睁开双眼视物。他没有轻易挥动魔杖施咒，因为已经察觉到幻境的不自然处。
人在生死面前很难冷静下来思考，肾上腺素会让他们作出两种截然相反的行动。有些人会像鸵鸟，奔跑之后把头埋进沙子企图逃避；另一部分人更类似毒蛇，将死亡的威胁视作挑衅，直接展开反击。
显而易见，宫修明的主角光环只允许他成为后者那样的存在。他意识到海拉鲁中央岛上根本没有淡水湖。
他并不在湖水中。
这是一个幻境。
——很奇怪，在神行者联合降下的幻觉中有这样一条铁律：任何意识到自己身处幻觉的存在都不会意识到幻觉所在。意思是他们的思维被插入屏蔽词，一旦向“幻觉”的认知方向偏转，就会被立即矫正。
他不应该察觉到这是一个幻境的。
除非……
张天心冒出了一身冷汗。
除非这是一场双重幻境。
他也是刚刚才意识到这点。
被随行精灵带入幻境的人不受铁律影响，但他刚刚被宫修明的痛苦挣扎所感染到，一瞬间忘记了这件事。
这居然是双重幻境。
他有些理解到“升级”升在哪里了。
简直是把学徒往死里整啊……
出于好奇，张天心切出去看了一下其他学徒的情况，无一例外，所有人一无所知地睁开双眼，立刻陷身在性命攸关的时刻。有些人在活火山口摇摇欲坠，有些人埋在崩塌的雪山下，有些人在火场，有些人在绞刑架——不是这里怎么有中世纪的绞刑架？有些人的不远处正有泥石流或铺天盖地的海啸冲来……
不过能到考核关头的学徒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不少人和宫修明一样，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环境的问题，接着立刻在水、雪或者火中行动自如；另一些人的肌肉要比大脑反应更快，抬手就是阻抗型的魔法，于是顺畅地察觉到环境有异。
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破除这一重“意识到”的幻境。
张天心设身处地幻想了一下，觉得如果是从前的自己，可能会在这里趴窝。
他现在已经是全方位增强pro版了，甚至能在男主手下撑几个来回，说不定让他上也不比这些学徒差。
他又把视角切回了宫修明身边。
对方已经在水中行走了一段时间。从张天心的角度看，宫修明其实一直在原地打转。在幻境中——魔法创造的幻境，而不是神行者主持的那种因果律武器一样的幻境，破解的关键往往在于一个点，异常的落点。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幻境中的事物或者活物，或者违背幻境规律的某种现象。
宫修明寻找的方向是对的，然而神行者实在是太阴了，不知道在双重幻境中嵌套了什么东西，让他们一直在鬼打墙。
张天心不忍心看男主没头苍蝇一样循环漫步，于是也低头在水底替他找起来。随行精灵的视域是360°无死角的，张天心目力所及之处比宫修明还要全面一些。
他一会儿觉得淤泥有点异常，一会儿又在思考淡水湖里应不应该出现这种形态的贝壳，一会儿又觉得水生生物太少了死气沉沉，是不是整座湖都有问题？
然后一抬头，发现男主距离自己八丈远。
“？”
人怎么也不通知自己一声就游上去了？
湖面的光影影绰绰，被水面的浮游植物掩去了一大半。张天心奋起直追，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向上走。虽然他知道这是幻境，还是忍不住要屏息划动四肢，又觉得这样做太傻，于是走得歪歪斜斜……还不如跟男主一样，知行合一地往上游呢！
五分钟过去了，他们还在不知疲倦地往上游。
这时任是张天心也能察觉到不对了。
是的，就是这个问题。
那片光亮视觉上明明没有多远，为什么往前、往上游动多久，还觉得它仍在头顶？
而且那不像是真正的自然光……即使是浮游生物挡住了大部分水面，也应该有光影的波动。那块不规则光亮的边缘太稳定、太凝滞了，好像无论是生物的活动、风还是雨，都无法将它撼动分毫。
而且，如果只有那一处透入了光，为什么水下没有变得漆黑浑浊一片？
就在张天心也发现问题的这一刹那，他看到宫修明抬手，接骨木魔杖滑出袖子，一道闪电状的白光直奔那处光斑而去。
张天心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身处迷宫之中。
这里就是第一个考核环节真正所在地了。
松一口气之余，他又开始思考，男主的珍爱之物是什么来着？
说实话，尽管他俩在这次试炼之前有如此密集的相处，张天心确实没怎么了解到宫修明除了魔法水平之外的东西。他对他的认知脱不开前几个世界的经历，因此还不可避免地存在一点畏惧……毕竟男主真的对他开过枪，而他也见过男主的尸体。
像他这样的人，也会有令他勃然变色的什么东西存在吗？他的亲人每个世界设定各有不同，朋友张天心没见过——像玉维真和他的那种相处方式也很难称之为朋友吧，至于爱人更是没有。宫修明整个人的人设类似于点家中期男主，不开后宫孤狼式天龙血统，张天心在记忆里翻找半天，没想到有什么可称为“珍爱”的人或事。
但他一开始看向神行者的那副神情……那种隐秘流动的愤怒不像假的。
他跟在他身后看，随行精灵的沉浸式视角很奇怪，让他感觉自己就是个漂浮的背后灵。
宫修明在森林中如履平地，地面上遍布着碎石、苔藓、松软的泥土，这应该是个热带环境。张天心知道，这里是真正的“环境”，而男主必然不知道。他现在处在幻觉的因果律之下，脑海中只被他丢失的某件事物牢牢占据，而他是为了寻找这件珍爱之物千里迢迢进入这片危机四伏的森林。
太安静了。
一片热带的森林不应该如此安静。张天心在这种寂静中毛骨悚然——当一个世界存在超自然力量时，生物也会有超自然的感知能力。这里这么安静，那么说明这里的生物出于它们的感知和警觉能力掩盖了自己的存在，它们一定在害怕某样东西……害怕某个……
视角忽然仰倒并极速运动起来。
张天心赶忙调整视角，接着惊呼一声，发现宫修明被某种——这什么？绿色的触须拴住了他的小腿，正在粗暴地将他往远处拖拽。
熊熊烈焰从他的魔杖尖端飞射出去，精准地落在了触须上、远离他小腿的部分。很好，在性命攸关的时刻，他知道要紧紧抓住自己的武器。
张天心不禁代入自己思考了一下……不行，他的法杖有点笨重，这种拖拽下也太容易脱手了，还是男主那种小棍子款的好用。怪不得很多法杖派都是近战法师呢。
可惜他这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松下去，那根触须上的火苗仅仅燃烧了短短几秒，就自己熄灭了。
“这什么防火植物？”张天心目瞪口呆。
宫修明也意识到普通的应对方式奈何不了它。不过还好他的火焰魔法杀伤性不大，仅仅是一个试探，没有激怒它，拖行的速度也没有变快。
然而，接下来宫修明做出了一个让张天心大为不解且震撼的举动。
他开始配合那根触须的行动，清扫掉自己被拖行路上可能碰到的障碍物，尽量把身体蜷缩起来靠近触须本身。
他为什么要跟着触须离开？
“第一场还挺简单的。”
996冷不丁出声，把张天心吓了个够呛。
“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他回头四顾，并没有发现996的身影。
“你忘了？不是让男主教你一个和精灵共感的魔咒来着。”996说，“出门之前还特意附魔了……你看见什么我现在也能看得见啊。”
所以它说什么张天心当然也能听得见。
“为什么简单？”
“这条触须应该是森林这片区域的食物链顶层捕猎者，如果说男主真的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消失在这里，多半……”
张天心因为过度疲劳而卡壳的脑子终于重新运作起来，恍然大悟道：“哦对，我忘了这事了。”
这里是寻宝频道，不是荒野求生。
怪不得说简单，触须的存在直接提醒了宫修明丢失物所在的方向，他现在只需顺势而为，抵达对方的巢穴，八成就能找到，接下来就是boss战抢夺的问题了。
“那这么看来他运气既好又不好的。”张天心小声和996交流道，“也不知道拖拽他的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攻击性强不强……如果它在这个区块没有压倒性的优势，宫修明说不定能隐蔽下来一一排查然后把东西偷出来，现在他先被发现了，是不是说明那东西的实力……”
可能还要在他之上？
宫修明当然也清楚这件事。
但他并不恐惧。
老实说，他也不明白自己丢失了什么……“失去”的空虚感如同思想钢印，被牢牢镌刻在他的脑子里。他在水中幻境睁开双眼的那一秒起，这种空虚就在急迫且愤恨地催促他，往上、往前，快一点、更快一点，去找……去找到，去抓住那个，他一不小心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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