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个男的。”
宫修明幽幽道。
“哪个男的？”
真的烦死了，他很讨厌玉维真这种明知故问的敷衍态度，不就是他上次不辞辛苦跑出去用自己频道建立通讯的那个男的吗？他的伪装虽然还行，但是骗不了宫修明这颗聪明的大脑。
“你要是撇下我我就报警。”他说，“我入侵了安全局……他是通缉犯！你和通缉犯往来！”
“报警做什么，把我俩抓起来？”
宫修明如果有一个完整的脑壳，他此刻一定会愤怒地瞪着他。可惜他没有，于是只能无能狂怒地在容器内浮浮沉沉，用触手敲击内壁。
“没说不带你去。”
玉维真又在思考，生活环境对人的影响能有这么大吗？还是说这个大脑被什么东西感染变异了，不然为什么总是展现出分离焦虑的倾向。他对活泼过头的宫修明感到陌生……而且割裂。
脑子得到一个承诺，暂时休战了。
不过他们今晚也没办法再休息。偷渡一个黑户进来很简单，动动手指的事，玉维真在通讯过程中就搞定了；偷渡一个通缉犯进来？
他揉了揉太阳穴。
也不是没有办法。
让他不用代号Z的身份出现就可以。
问题在于，那些人……某些人，已经知道“代号Z”还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了。即使他们动作够快，天亮时就行动，也未必不会遭遇严格的边检。
他不是代号Z，可任何人都可能是代号Z。凡有能和他扯上关系的人，一定会被要求提供线索。
面具之下到底是谁？
当务之急，是让张天心扔掉他的鸟嘴和人皮。
“宿主宿主，呼叫宿主。”
“咋的？”
“你刚刚好长一段时间没回我消息！”
“赶路呢。”
他心虚道。
其实是在和玉维真通讯，那咋了？
“我进到城里之后要做什么？”
“没事，回头我去接应你。”他说，“柯林·斯隆仓库里的东西你尽量扫描一下，我找个机会偷渡，然后你自己跑出来，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汇合。”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自己带我进城？”
“。”
张天心已经得到了玉维真的帮助，现在觉得没必要瞒着它了，坦白道：“因为我一直以代号Z的称呼在外行动，他们没办法定位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所以我怀疑追踪我的人是通过某种特征定位我的。”
比如，一个拥有非法人工智能的健全人？
996如遭雷劈。
“所以你就这样把我丢出去！！！！！”
它在对话框内打出了一连串感叹号。
“我以为你是深谋远虑！！！！！你诓我啊！！！”
它自从被宿主修缮过后就一直在被他带着走，张天心说时间紧迫，它也就没追问到底，敢情是在诓它啊！把它当成累赘就这么丢给陌生人了！
“我也没有只诓你啊。”张天心安慰道，“我连尼尔森也一起诓了——这怎么能叫诓呢？我这不是为了我们俩的安全着想。一个健全人不起眼，一个小智能机器人也不起眼，加在一起，那不就是很起眼了？而且我也不是让你一直待在他那边，我不是说了很快就会去接你……”
在他语音转文字这一长串的过程中，996已经疯狂地串出了十几行乱码，看起来是被他气出bug了。
毕竟在996有实体的世界，它可没有办法直接闪现回到宿主身边。
“相信我，我有自己的计划！！！”
张天心一时间也没办法让它冷静下来，只好有样学样地回复了一长串感叹号。
然后他干脆地把对话框给关了。
汇合当然是要汇合的，只不过他确实要先把自己的事忙完。
要怎么进入不夜城？玉维真会给他伪造一个什么身份？
张天心不大清楚，但他知道他一定有办法。
他只要配合好他就可以。
不过……在此之前。
他四下看了看，确定深夜无人，再度摘下手套。仿真皮肤被捏着指尖随着手套一起挤扯掉了，露出纯黑色的哑光金属枝节。
机械肢体迅速展开、分裂，灵活编织成粗细适宜的丝状工具，贴着面前这个二手飞行器的外壳，灵活游走在缝隙之间，约摸十分钟之后，张天心听到了非常轻微的电流和机械弹开的声音。
他当即拉开舱门，闪身进去，这时手臂迅速聚合成筒状，对准了飞行器内几个点位，白光闪过，高压交流电瞬间将安全锁炸到熔断。
几乎是安全警报响起的一瞬间，他完成了起步和加速，冲着乱七八糟的拼凑浮空轨道直冲而去。
他眯起眼睛往视窗外看，远离不夜城的地方也就远离的光污染，这时居然能看见星空。这里的星空和源世界会是同一片星空吗？
是不是倒也不大能认出来，他上班——这时候追忆起上班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他要上班，通勤的时候不是看手机就在看地面，没有空抬头看。城市的空气和灯光阻碍人好好地看往星空，张天心也不是摄影爱好者，顶多偶尔在朋友圈看大佬在某个特殊天象的夜晚跑到郊外架炮，用一夜拍一张足够美、足够干净的延时——他哪里看得出来有没有后期，只觉得和国家地理或者NASA发布大同小异。
星空，一种很遥远的、静谧的东西。
他朝着星空飞去，只要离开轨道一定高度，追踪系统就不会起作用。他不知道自己征用了哪个倒霉蛋的改装二手货，虽然充满歉意但也就只到怀着歉意这一步了，毕竟……要在零散的聚居地找到代步设施可不容易。
城外可没有保全系统完善的公共交通。
大约飞行了一刻钟之后，他再也听不到警报的滴滴杂音了。
飞行器舱内彻底安静下来，他划拉两下，打开自己的地图，接入操纵系统，很快内置程序完成了破解和覆盖。
他设定好了目的地，向后仰靠在座位上。
陌生的星空。
飞行器正在缓慢转向。
张天心闭上眼睛。
他的义体再次蠕动起来……和很多人的仿生肢体不同，这是一种更接近液态的合金，可塑性更强，和原生肢体的融合度也更高，投入使用更是可以根据拥有者的设置进行几乎无限制的变形。
这时候，已经不能以工具视之了。
这种存在，更接近武器——或者说，这种东西的出现，本就怀有着特殊目的。
义体再次变成了模拟人手的结构。
他现在只想躺着闭目养神，并没有戴回仿真皮肤和手套的打算。根据飞行轨迹模拟计算，他飞到不夜城边缘时估计能看到日出，三四个小时的距离，难得能放空、什么都不去想的时间。
他又没有做脑机接口，没有植入芯片，没有算力扩展。思考是一件劳心耗神的事情，这时他连星空都不想看。
然而他又睁开眼睛。
这辆二手飞行器看起来还颇受主人爱惜，视窗贴过防刮膜，没有划痕，擦得也干净，内部设施也是尽可能做了保养的样子。不知道日后他有没有机会能原模原样地给人还回去。
星空很漂亮。
肉眼是没办法直接观测到太明显的星轨的，它们必然在遥远的某处运动。这个世界拥有一个完整的宇宙吗？还是说这片星空同样只是贴图？某处星光聚集的地方，他能幻想出那在经过太空摄影和技术处理之后会是什么形状的一片漩涡星云。
恒星、行星、卫星……在遥远的某处，碰撞、聚合、坍缩、膨胀、爆炸……然后光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投映到他的视网膜上。
张天心缓缓地眨了眨眼。
而他享受来之不易的宁静的此刻，他可怜的被抛弃的系统，正和另一个受害人相敬如宾。
“呃……我该怎么称呼您？”
尼尔森好不容易把女儿哄睡着了，自己又不能安然躺下，一刻不停地收拾起东西来。代号Z只是给他指明了一个方向，至于具体要做什么，他是一丁点头绪都没有，只好把所有或许能够防身的东西全部打包——一个电击器和他的手术设备们。
代号Z给他的那个小型智能被他像烫手山芋一样安置在原先马蒂尔用来放她最喜欢的那个球型关节可动人偶的迷你沙发上。一来是他怕随手放置把东西磕了碰了，二来他也心怀忌惮，总觉得这个智能会突然变形成什么冒着枪口炮口的迷你武器，但凡他有一丁点不尊重的地方就给他来点教训。
而现在，他已经把自己所剩无几的家当打包好，主要是多数东西他要留下来给马蒂尔防身——尼尔森并不清楚这次自己要去多久，什么时候能回来、还能不能回来。幸好他们在城外生活久了的人习惯使用和保存现金，不用担心半夜系统维护没办法给孩子转账。
其实他当年离开的时候拜托了关系比较近的朋友给马蒂尔单独设立过匿名账户。
倘若这次……
倘若他遭遇不测。
她还能回去，她还有退路。
不夜城对一个未成年——健康的、聪慧的，有压榨潜力的，总会是宽容的。
他没办法在拖延时间和逃避了。
尼尔森对996试探着打了个招呼。
对方并没有搭理他。
——实际上，996还在忙着往聊天框里输入大段的不满，即使张天心已经挺久没回它了。
所以，996也不知道，自己的沉默给身边这个真正的倒霉蛋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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